乌云忽然遮住了月亮,让本就昏暗的林荫小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沉闷的雨气不期而至,顺便裹挟着林间猫头鹰的孤啼——也不知者畜生是在哭还是在笑。
意识到暴雨将至,老宋的眉头扭成一团。他手上发力,把背上背着的硬梆梆、冷冰冰的货物搂得更紧了,同时加快步伐:毕竟他的货是受不得潮的。
越发沉闷的空气好像一条疯狗,死死追赶着老宋。老宋先是小步急趋,很快又大步迈进,最后索性一路狂奔。货物又重,潮风又热,不多时,就把老宋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似乎是老天爷的眷顾,隐隐约约地,老宋看见前方有房屋的轮廓。
“不许动!”
一发大灯忽然打来,伴着一声暴喝,吓得老宋一个激灵,通红的脸颊顿时变得煞白。他终于停下,可大口喘息的愿望被前方走来的警察遏制住了,憋得他冷汗直流——这里赫然是一处卡点,而且凭他以前对这条路的了解,是从前曾未有过的。
为什么会突然设一个卡点呢?
为首的警察边大口嚼着槟榔,边一晃一晃地走来,手上的汉阳造有意无意地指着老宋,含糊不清地问:“哪来的?干什么去?”
老宋下意识地把手上移,护住一层布料里不太明显的凸起。他张着嘴,结结巴巴地“咿呀”着,却死活说不出话。警察倒也不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宋紧紧背着的人:那是个少女,十七八的模样,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脑袋软绵绵地耷拉在老宋后颈上,神情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以老宋现在这副模样,一般情况下,警察几乎当他是个人贩子——然而少女头上贴着一纸黄符。
这里正靠近湘地,而按湘地风俗,客死他乡的人要请赶尸匠背回家,以让死者落叶归根;而赶尸匠们为了安定死者,往往会在尸体额头贴上镇尸符,以防发生意外诱导尸变。
“妈的,晦气!”
那警察就像触电一样,跳开一大步,招呼人急匆匆地搬开拒马,冲老宋招手,不耐烦地嚷着:“走吧走吧!”
老宋高悬的心暂且降低一些,憨笑着,把少女往上托了托,余光恰好注意到侧面的一个少年警察,以及他身边一个留大辫子的少年——两人好像正盯着少女的后背,若有所思。
老宋撒腿就跑。
“嘿,你急什么,有鬼追你啊?”后方传来嘲笑。
“要下雨了……”
老宋只嘀咕一声,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到——不过他也确实觉得后面有什么追过来了。老宋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前赶,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
前面有座木屋!
老宋料想那东西追不来了,索性一头扎进去,把女尸往地上一扔,便瘫坐下来,面朝屋外,大口大口地吞吐空气。
不多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阿爹,是你吗?”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疑问从老宋身后乍起,差点把他吓个半死。老宋猛一回头,原来是个小姑娘,扎羊角辫,十二三的模样,正端着蜡烛,又惊又怕又好气地盯着自己。
烛光里,小姑娘脖子上的长命锁金灿灿的,很是惹眼。
“你是谁呀?”
“丫头,别怕,俺只是过路的;下雨了,进来避避。”
小姑娘听到老宋的北方腔,更是惊愕:“阿伯,您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有啥问题吗?”
这次,老宋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姣好的面容,倒把她看臊了,逼得人怯生生地退两步。直到老宋的目光移开,小姑娘才低声说:“没什么,我只是记得,好像赶尸匠都是湘人。”
她不仅惊恐地远离老宋,还畏惧地远离女尸。
老宋轻笑一声,沉吟片刻,又问:“平时只有你爹和你住在一起吗?你爹现在哪去了?”
“阿爹上山打猎去了,马上回来……”小姑娘含含糊糊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却进退不得,只是战栗地站在原地,不安地与老宋对视。
老宋正欲再问,房屋深处传来个小男孩的声音:“阿姐,不是阿爹吗?”
“不是,是个赶尸匠……”
急切的脚步声随之响起,音还没散,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就出现在老宋跟前,好奇而又兴奋地打量着他:“哗,原来赶尸匠就长这样啊!”
老宋笑了,与男孩交谈起来,时不时地偷瞄那姑娘——才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虽说有些失望,但老宋好歹从男孩嘴里问出了一些东西:男孩叫阿顺,姑娘叫阿香,姐弟俩跟着父亲以卖山货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