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所至之处,每个亡魂脸上都『露』出期待与感激的神情。虽然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张昭却觉得胸中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就能找到解救他们的办法。
行出里许,张昭身周亡魂渐渐减少,眼前出现了上百个土坟。张昭走近见这些土坟上连株杂草都没有,坟间地面也是干干净净,这情景分明是有人常常打扫。
“孤月幽林,百座空坟缠厉鬼。野薯残『露』,一杆破帚送旧人。”一个苍老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随后说话之人低声哭了起来,呜呜嗷嗷撕心裂肺甚是伤怀。
张昭听声辨位,加快脚步向着那个方向疾行。他刚在坟茔间绕着弯走出不远,就听那人悲声渐止:“错错错,杀天下人未曾负我。莫莫莫,诉腹中语难尽衷肠。”
从声音的高低分辨,张昭觉得说话之人就在前面不远,果然从几座土坟旁转过后,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扫不净世间尘,道不尽天涯苦。”
未等张昭说话,那个人影突然站住不动:“谁?是谁?怎么会有人进来?”他猛然转过身来,张昭见他双眼已望向这边,便闪身而出行礼:“灵逍张张昭参见前辈。”
不见那人脚下怎么动作,张昭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冲至身前。身子轻轻飘起,张昭以“落叶随风”想要避他远一些,谁知那人竟然如影随形一般紧紧贴上。张昭连连躲闪几次都未能摆脱,只得站住不动任他凑了过来。
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贴近张昭仔细打量:“居然真是活人?”他向后让开一些,伸手想要『摸』『摸』又似不敢:“你说你是什么门派的?你怎么能进来这里的?”
这老者瘦黑脸庞,须发凌『乱』长可过腹,身上衣物破烂不堪,手中提着一把用带叶树枝编成的长长扫帚。虽然满脸愁苦泪痕,看向张昭的眼神却饱含着惊异。
张昭与他对视一会儿,两人都渐渐适应过来:“前辈,晚辈是灵逍张张昭,被人追杀误入此林,不知前辈为何一人在此,外面那些人又为何怨魂不散?”
『乱』发老者惊容更甚:“你居然能看到外面有怨魂?这不可能啊,连我都看不到他们。再说你怎么能经过祭灵阵进到了这里,难道你不是血肉之躯?”
他按捺不住惊疑再次凑上前来,试着伸手指在张昭臂上戳了一下,然后又捏了几下:“哎?这是怎么回事?你从祭灵阵一路进来,居然没有被那些厉鬼吸尽精魂而死?”
张昭如实答道:“没有啊,我看他们个个都可怜的很,还一路放我进来,我想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帮到他们,前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乱』发老者瞠目张口半晌:“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怎么能……”张昭眼前一花,老者已经闪到身后,没等张昭有什么反应,他忽前忽后绕着张昭转了好几圈。
“真是怪了,你修为也不是很高,又不是佛门弟子。”『乱』发老者嘴里叨咕着站回张昭面前:“你帮不了他们,你能进来想必是身上有什么驱鬼之物。这祭灵阵可不是你能破的。”
老者撩了撩长发,转身拖着长帚又开始在一座土坟前扫起来:“你在这儿等等吧,天亮以后那些厉鬼就会少上许多,你寻着日光明亮之处行走,出去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此时张昭也理清了一些头绪,他扬声问道:“前辈,那些怨魂不散的人就是你说的厉鬼吗?有没有解救他们的法子?既然你知道如何出去,为何不随我一同离开?”
人影一晃,『乱』发老者又站回张昭面前,他再次打量张昭一会儿,神情也回复了平静:“你这少年心地倒是不错,不过要救他们可不是那么简单,至于我。”他叹了口气:“我离不开,也不想离开。”
想起万千亡魂眼中对自己的信任期待,张昭拱手施礼:“恳请前辈指点,如何能让那些亡魂解脱,就算再难晚辈也要勉力一试。”他深深躬下身去:“既知此事,晚辈无法这样离开,还请前辈体谅。”
『乱』发老者呆立不动,望着张昭神情变幻许久终于叹道:“还是年轻好啊,能有这股一往无前的冲劲儿。既然你还不死心,老夫就和你说说这里的事儿,让你也好知难而退。”
招了招手,老者示意张昭跟着他来:“老夫道天涯,数十年前也是你这般年纪,我在外面遇到一群谈得来的好朋友。我们一起抵挡兽『潮』,出生入死,情深意重。”
“兽『潮』退去后,我们各自回返师门。两年后我出来行走时,又与他们偶然重逢。”老者声音中充满了欢乐:“我们都是喜出望外,老夫觉得那是我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
“他们对我自然也是毫无戒备之心,急不可待的将我带来此地,我在此居住不久,便发现这里与别处大有不同,修练什么术法都是出奇的得心应手。”
“在我连番追问之下,他们终于道出其中缘由。”『乱』发老者语气转成了哀伤:“他们居然将大批活人灭杀转成厉鬼,结成这座祭灵之阵,以无数怨魂吸附天地灵气,不但修行事半功倍,据说更能延寿长生。”
“乍听之下,老夫是心胆俱寒,可是他们个个都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我更亲眼目睹他们数次斩杀百余人血祭,再以封魂邪术使其不能散魂而去。”
“你若是我,你该怎么办?”『乱』发老者站住回身,双眼盯住张昭:“一边是与你同生共死的朋友兄弟,一边是那些素不相识的无辜百姓,你会怎么做?”
见张昭茫然无语,『乱』发老者闭目长叹:“几番劝诫无果,天人交战之下,老夫只得借故离去,以我道家名义寻了几个五玄大派相助,将这里团团围住。”
“为免他们伤亡,老夫孤身进入此地,劝他们『迷』途知返,不要再造杀孽。”『乱』发老者手指前面:“就在那里,他们个个大失所望,痛骂我不顾结义之情。”
“老夫苦苦相求,言明此举只为让他们脱离魔障,更立誓保他们周全,只要散去邪阵,多行善事,各派便不会赶尽杀绝……”老者说到这里勾起心事哽咽不语,仰面任泪水滚滚而下。
张昭听得明白:“前辈,这样不是很好,两边都可以保全……”『乱』发老者厉声哭叫打断他的话:“保全?保全?他们每个都不肯回头,更恨我让他们前功尽弃,一个个在我面前立下血誓爆体而亡。”
张昭听了顿时楞住,老者哭了几声接道:“他们以身血祭,尸骨无存魂魄不去,更将这灵祭林中万千厉鬼也困在阵中。老夫虽目不能见,也知他们每日都在此飘零。”
『乱』发老者随手挥起扫帚在身旁一座干净土坟上扫拭几下:“老夫立这百余空坟几十年祭扫,就是盼他们能早日化解仇怨,不再受炼魂之苦。纵有千条罪孽,他们对老夫却是情真意切。做了这等负义之事,我又怎能自己离去?”
“可是我觉得前辈你没有做错啊。”张昭听完皱眉道:“外面那么多怨魂都是他们所杀,这样的事谁见了都不能袖手旁观。就算他们对你很好,可是那些人不是死得更冤枉。”
老者道天涯沉默片刻:“将此事晓于天下之前,我也曾仔细想过。”他幽然长叹道:“本想『逼』他们收手,却未料到结局竟是这等决绝。”
“在我看来惨绝人寰的血腥之事,在他们眼里却是天经地义的弱肉强食。”道天涯闭目摇头:“虽道不同,可是他们在兽『潮』中与我并肩作战,每日与我相处的情谊又怎能抹去。”
道天涯手指一处:“若不是这场变故,也许今日我与八妹的儿子比你还要大一些了。”他又换了一个方向:“十五弟天天叫着要喝我们的喜酒,还要做我孩儿的干爹。”
泪水再次涌出,道天涯呜咽着不停变换方向:“五弟,六弟找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都要先拿给我看看。二哥温了酒常常等我半个时辰。我送了七弟一柄剑,他每天都抱着不放。”
“他们死后,我也曾几次想要追随而去,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发下的血誓怎么说?”道天涯对着张昭语气怨毒:“道天涯,就算我们求你最后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无论是今生来世,我们做鬼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苟活在这世上,不能死也不敢死,我怕死了以后看到他们,看到那些信任我又因我而死的兄弟,虽然他们在别人眼里罪无可恕,可是他们是我的亲人。”
“如果他们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也决不会让我动这坟上的一根草。日夜祭扫不单是我为自己赎罪,也盼他们早日安魂而去,完成那个他们不再见我的最后心愿。”
听道天涯说完,张昭这才理解刚刚自己听他又哭又叫那些话中的含义。张昭放眼四顾,在这些土坟间果然没有什么鬼影出现,看来真如血誓所说不想看见道天涯一眼。
“前辈既然在此多年,一定知道这祭灵阵该如何破解,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亡魂得以安息呢?”听了张昭的话道天涯轻轻一叹:“祭灵阵有封魂之效,要想破解只能请来数位得道高僧在阵眼处齐诵真经,若封魂之效一解,此阵自然也就消失了。”
“哪里是阵眼,还请前辈指点。”看了张昭迫不及待的样子,道天涯指向身前不远处:“阵眼就在他们发下血誓的那个地方,可是你到……”
不等道天涯再说,张昭已经快步冲上,他不时站住投以询问的眼神,看到道天涯点头后立即盘膝坐下。听到张昭口中句句安魂咒文传出,道天涯丢开长帚跌坐地上:“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