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青白的薄纱被风卷起一个角,陆相思的话音被这阵风吹向了窗外。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但陆相思的脸已经苍白到无需月色照亮,这是一种凄厉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黑黑的漂亮的瞳孔中闪过的一丝痛楚。
慕以辰的心就这么疼了,疼得无以复加。
“我们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陆相思又说了一句,多了一些祈求,却更想要麻痹自己。
慕以辰紧紧埋头理着散乱的纱布,乱成一团的棉球棒也很快被重新归纳好。
他起身,提着急救箱,“这句话听过一次就算了,你再说一次我也可以不计较,可是我不希望再听见第三次。”
事不过三,大抵就是如此。
“好了,你的手这些天不能沾水,明早上我会再帮你换一层纱布。现在准备吃饭吧。”他转身,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陆相思饶是像被泄了气的皮球,现在的她已经无力再多说话,可是这一次,她却异常坚定。
换做是两年前,她依旧会选择逃离,仍旧不会选择把话说清楚,而现在,她必须放过彼此,那么只能伤人伤己了。
其实说出这一番话,她的心比谁都疼,她也知道事不过三啊,可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她不想,有一天承受着失去的命运,她也承受不起。
慕以辰出来便看见陆相思站在门外,纤细的身子格外单薄,她的脸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在说出那句伤人伤己的话后,显得格外尖锐。
她的眼眸很黑,是可以媲美黑曜石的颜色,在这样的色彩中陆相思摒弃了一切的柔软,只剩下自我放弃。
他一愣,似乎知道陆相思下一刻想要说什么,擦过她的肩膀向厨房走去。
“哎,你等等。”陆相思叫住他。
“先吃饭。”慕以辰似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陆相思纠结的小脸被他的目光盯得发烫,她着急,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我..我有话和你说。”
“好。”慕以辰答应的非常爽快。
可是,本该高兴的陆相思此时心里开始无限失落,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这些,甚至想好了若是慕以辰不答应她便死缠烂打,可当慕以辰回答得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她却退缩了......
是的,她很失落,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她的嘴巴一直张着,发不出声音,但却看上去又像是在用嘴巴呼吸。
慕以辰答应后便进了厨房忙活着晚餐,等他把两碗粥端出来后,见陆相思依旧站在那。
他的脸被餐厅的灯照得看不到一丝阴影,紧绷的下巴,薄削的唇,看着陆相思的目光很复杂。
“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其他的事。”慕以辰把陆相思的椅子拉了出来,就差把陆相思整个人塞进去。
陆相思的心绑上了一块巨沉的石块,沉在深不见底的海里。
不得不是她是矛盾的,一方面自己迫不及待得想把话说出口,而另一方面她的内心却希望着这个男人拒绝、拒绝。
她松开手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发丝垂在胸口很是听话得垂在衣服上,包着纱布的手没法使力,转而她只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揪自己的衣服下摆。
慕以辰看向她的目光沉了许多,“接下来我也有话和你说,但还是希望你能把粥喝掉,否则我怕今晚你都会没有胃口再吃东西了。”
陆相思蓦地抬头。
......
两个人不是没在餐桌上吃过饭,但从未有过一日是如此安静。以至让陆相思怀疑在进食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她的头抬起又垂下,再见到对方依然有条不紊得喝着粥,心里却有些莫名不畅快。
晚餐只是淡淡的素粥,白粥里面撒了一些盐,做了一盘凉拌海带丝,仅此而已。
可陆相思却觉得这个简单的饭食,却有着不俗的味道。
在她不知第几次抬头时,对面忽然想起声音,“你吃好了?”
陆相思吓了一跳,惊恐得睁着双眼,对面的男人已经喝完了粥,他似乎只喝了一些粥,餐桌上的海带丝他吃的少,这些粥也不足以一个成年男人饱腹。
她很想让他多吃一些,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反到让慕以辰抢夺了话语权,“我吃好了,在客厅等你。”
砰咚一声,瓷勺砸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声音,有些刺耳,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原来早就见底了。
没来由的一股气愤,陆相思倏地站起身,拉了一张餐巾纸随意涂抹了嘴巴后,赶在慕以辰之前坐到了沙发上。或许她只想在气势上留住自己的尊严而已。
她转身走的那一刹那,却没有看见,男人那抹宠溺的近乎无奈的牵起的上扬的嘴角。
慕以辰是在十几分钟后坐在客厅的,两人坐在沙发的各一边,陆相思也不知道怎么了,原先慕以辰是要坐她旁边的,可她却像弹簧一般崩得很远。
“把牛奶喝掉。”他倒了一杯牛奶,推到陆相思跟前。
陆相思没有动,却说,“我刚刚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慕以辰的手碰着杯壁还未拿开,听见陆相思开口说话后反到笑了。
这是一个很有城府的男人,他所有的情绪都不会被你知道,在你最想开门见山说话的时候,他也总会把你带向另一处,最后你准备好的所有宣战言语都说不出来。
比起直接,慕以辰这个男人似乎更喜欢纡回。
“我说过,这些话你说了一次,再说一次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三次。”他指了指墙上的复古时钟,“离这句话过去还不到一个小时。”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不透露情绪,就好似陆相思在开玩笑一般。
可是这个玩笑并不是那么的好笑。
陆相思深吸一口气,迎难而上,“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我...我想过了,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那谁适合?”慕以辰反问。
陆相思一滞,“谁都不适合。”
或许陆老太说的没错,她天生命硬,是个不折不扣的丧门星,否则爷爷为什么会在她出生那一天出事,又否则妈妈会死在她的面前?当她经历过生与死,她发现,受伤的永远是其他人,她就像是囊括了这世上所有好运的人,经历过这些事后,在外人眼里那叫令人歆羡的运气,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她命硬。
她天生不适合和谁在一起,只能孑然一人,到死方休。
陆相思下定了决心想和慕以辰平心静气的谈一次,可是这个男人却不以为然。
“那当初你和我上牀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们不适合?”男人的话语似乎尖锐,说完后他冷峻的眉眼不由得一僵。
陆相思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嗓音沉痛,她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低吼道,“那是我太痴心妄想,总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带我如此刻薄,会留给我一个能陪伴我的人。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一切真的是我做错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那份报纸后会忽然发疯吗?呵呵,我害死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死在了那场火灾里!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天鹅颈上浮起了淡淡的青筋,她看着男人的脸,双目猩红。这是她从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她埋在了心里这么多年,一直靠着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妈妈的死是意外,不管你的事。任凭别人如何说,她总能说服自己,他们就是觉得你活下来是个奇迹。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喜欢妄加揣测,见不得人好的便会猜测在这好的背后是多么肮脏,看见不好的则会添油加醋去妄加评论你的未来。
这些,陆相思从未在意过,她只是一遍遍一遍遍告诉自己,妈妈的死不怪她,奶奶和父亲只是太伤心了才会把她丢在英国,这一切真的不怪她......
可是,这样的自我催眠终究被打破了。
陆相思很激动,就像是在病房里的那样,她抱着头在男人跟前蹲了下来,嚎啕大哭,“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对,奶奶说的没错,她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忽然看见桌上的水果刀,冒着青白色的寒光,在锃亮的刀面上,她看见了自己扭曲的脸,泪水把她原本素净的脸染得污浊不堪,她的眼里是一片混沌。
生无可恋。
她想的便是这样,而那把刀散发出来的寒气又想一只只冲她伸出的手,对她说,“快来,快来,只有我们能帮你。”
而就在陆相思的手碰到刀背的那一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箍着她,不让她乱动。
“不要做傻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应该活下来的。”慕以辰一手抚着她的后脑,一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陆相思倏地闭上眼,情绪好像被这尊怀抱和这些话给抚慰了,没有先前的激动,只是闭上眼,任由眼泪落在她的唇角,滴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