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段惊宁、安亦晴、段山、阮雪等人同乘一辆车,前往彭少怀在缅甸的大宅。
“小晴丫头,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听阿山跟我说了。子卿这个孩子被我惯坏了,真是对不住你啊!”忙碌了一个下午的段惊宁听到段山的描述,气的怒火中烧,若不是段山拦着,他一定会把段子卿抓来狠狠收拾一顿。
安亦晴之于段惊宁来说,不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亲如孙女的晚辈。而且,段惊宁凭借着几十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安亦晴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怎能不交好?
儿子不如老子,段子卿长得虽然俊美,但是心思和眼神貌似都长歪了,根本没有自己老爹的远见。
安亦晴一愣,不着痕迹的看向段山,摇头对段惊宁说道:“段老别这么说,段三少只是性格有些顽劣,底子还是挺好的。更何况他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和伤害,小打小闹嘛,权当哄小孩子了。”
段惊宁汗颜,“什么小孩子?那臭小子比你还大四岁呢!当哥哥的没有个当哥哥的样,以前我给他擦了多少回屁股了!真是作孽啊,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小子!”段惊宁叹了口气,对安亦晴说道,“当年我妻子,也就是你段奶奶,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字归和子玉的生产都很顺利,但是到了生子卿的时候,偏偏怎么也生不出来。医生当时说你段奶奶的情况非常危险,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
“当时我就蒙了,那种情况,肯定是保大人啊!孩子什么时候都能有,但是妻子可就只有一个!但是,你段奶奶知道后根本不同意,态度坚决的跟我说,如果这孩子活不了,她也就不活了!最后,我被她逼得没办法,只能签了字保孩子。不过老天有眼,你段奶奶硬是捱过了难产,母子平安。”
安亦晴安静的听着,没想到段子卿在出生的时候还有这样的故事。
“因为子卿是你段奶奶用命保下来的,所以特别疼爱,比对待子归和子玉都要疼爱。子卿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所以小时候身体特别虚弱,刚出生的时候一直在用好药养着,你段奶奶更是对那臭小子言听计从,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摘下来。可是,你段奶奶福薄,子卿九岁的时候,她就生病去世了。”段惊宁的眼神有些沧桑,双眸中的光芒散碎,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他带到了回忆之中。
“你段奶奶去世之后,段氏的担子就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当时正是公司瓶颈的时候,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太累的时候就直接睡在办公室了。至于那三个孩子,子归和子玉已经成人,我不担心,为了不让子卿觉得孤单,我把你段奶奶的亲妹妹接到了家里,让她这个做小姨的帮我照顾子卿。但是,我还是疏忽了。我小姨子到底是年纪小,没耐心,再加上心思不在孩子身上,导致子卿跟她不亲近,两个人在家基本上没有太多交流。几年后,等公司的事情彻底上了轨道,我发现我已经管不住子卿了。”
段惊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那时候十三岁,正是青春叛逆期,不管我用软的还是硬的,他都油盐不进。每天跑出去疯玩,有时候甚至连课都补上。我觉得是我亏欠了他,毕竟他妈去世之后,我只忙着赚钱,却忽视了他。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我能原谅就尽量原谅,也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唉!作孽啊!”
段惊宁眼睛有点儿湿润,他伸手抹了一把老泪,脸上有些疲惫。段山皱皱眉,伸手轻轻拍了拍段惊宁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段老,您不用愧疚。”听完了故事,安亦晴开口说道,“作为父亲,虽然你的确有一段时间疏忽了段子卿,但是你有你的难处。作为一个丈夫,你需要忍受丧妻之痛。作为一个老板,你肩负着好多人的养家糊口。作为一个爸爸,你也尽量弥补这三个孩子。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子女和父母之间,是需要互相体谅的。段子卿虽然被你疏忽了几年,但是不可否认,他是段家三个孩子中最幸福的一个。是他自己不知足,是他自己没有看清楚。”
车里很安静,一向叽叽喳喳的阮雪也闭上了嘴巴。段惊宁沉默了许久,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要将这些年来的郁结全部疏散一般。
“你说的对,是老头子自己钻牛角尖了!”段惊宁对安亦晴说道,“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因为我的补偿心理,才让那个混小子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是一想到他小时候妈妈死了,自己孤苦无依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心软。唉!是我太魔障了!”
安亦晴的眼中轻光闪过,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事情明了了。
“段老,你有没有想过,段三少其实心里是什么都懂的。也许,他之所以这样为所欲为,正是利用了你的愧疚心。”
段惊宁一愣,低下头沉默不语,他不想相信安亦晴的推测,但是心却不受自己控制。
安亦晴不再说话,车里所有人都沉默了。段山沉稳的目光看向安亦晴,眼神总带着一丝感激。
安亦晴无声的笑了,向段山温和的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之后,段惊宁的车子停在了彭少怀的大宅门前。
彭少怀,果敢王,和缅甸最大的势力是死对头的关系。这些年,他为了果敢不被缅甸势力侵占,和那些对头进行了无数场斗争。可以说,彭少怀和缅甸某军,是你死我活的状态。
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彭少怀竟然还敢咋缅甸的国土上置办宅子,优哉游哉的举行宴会,足以看到他势力的强大和嚣张。
彭少怀的宅子很大,属于典型的东南亚风格。拱门、塔尖、方形大柱整齐排列。在柱子上,镶嵌着深绿色的砖瓦,柱子棱角处染成红色,底柱为白色。红配绿配白,色彩鲜明,却并不俗气。
每两个柱子中间,便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门。拱门上方由马赛克铺贴,颜色各异,琳琅满目,分外耀眼。
宅子的顶端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格,高高的塔尖耸立,满眼都是璀璨的金色,复杂的花纹雕刻其中,精致的无与伦比。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缅甸的天并没有全黑下来。朦朦胧中还可以看到点点浅蓝。
院子里的灯已经打亮,金色的光线从地面射向天空,将整座宅子映衬的更加金碧辉煌。
安亦晴跟着段惊宁下了车,因为是果敢王的晚宴,所以他们特意提前到达,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提前到场的客人不算多,只有七八个和彭少怀的关系亲密的朋友。此时,宅子的大厅里已经点上了金色的大灯,金碧辉煌之间映衬得锈黄色的大理石砖分外好看。安亦晴走进大门,简单的扫了一眼厅内的布置,感叹一句,不愧是果敢王,眼光不错,整座宅子都不值得夺目却丝毫不显俗气。
“段老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太阳打哪边升起来的?”刚从二楼走下来的彭少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段惊宁,连忙吼了一嗓子。
段惊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斜睨了彭少怀一眼,“今天的太阳都下山了,你老眼昏花了是不是?”
“嘿,你这人怎么不会开玩笑呢?我老眼昏花怎么了?你比我大十岁,我要是老眼昏花,你不得马上入土啊?”彭少华仍然是一身墨绿军装,脚上的黑色长靴走路时踢踢踏踏的响。
“呸呸呸,什么入土不入土的?老子哪里招惹你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是不是?”段惊宁连呸三下,恶狠狠的瞪了彭少怀一眼,满脸嫌弃,:“当长辈的没有个长辈的样子,竟在小辈面前丢脸,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么个混蛋!”
彭少怀看似步伐不快,但是确实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段惊宁的面前。他嘿嘿一笑,嬉皮笑脸的看着段惊宁揶揄道:“老段头,你年纪大了,看不惯我这个年轻人是应该的。我虽然是这群小家伙的长辈,但是却也只是哥哥辈的人物,哪像你哟,都成了爷爷了!”
段惊宁瞪着彭少怀看了半天,张着嘴巴憋的脸色通红,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一辈子什么都遇到过,什么都解决过,但是偏偏那这个混球没有办法。
不得不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自从彭少怀出现之后,安亦晴没有打断他和段惊宁的谈话,直到两人谈话结束,她才礼貌的跟彭少怀打了个招呼。
“彭爷爷,您一见段老就看不见我们了。”
彭少怀一看是安亦晴,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会?大爷早就看见你这小丫头了,只不过好些日子没跟段老头吵嘴架,心里憋得慌。哈哈,小丫头你这是挑理了!”
安亦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会?您和段老吵嘴,我看的正起劲儿呢!”
彭少怀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我就喜欢你这丫头的性子,说话带劲儿,不藏着掖着!好!对了小丫头,我家那臭小子今天跟我闹脾气,硬是不从二楼下来。你帮个忙,替我去劝劝他呗?”彭少怀一提起自己的孙子彭泽,就脑仁儿疼。
安亦晴心中好笑,再雷厉风行的人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软肋和细腻。彭泽,就是彭少怀的软肋。
“好,我也正好想给彭泽检查一下身体。彭爷爷,他在哪个房间?”
彭少怀心中大喜,连忙让管家亲自带着安亦晴上了二楼,并用殷切的目光目送着她离去。
安亦晴走后,阮雪和夏浩两人跑到了休息区去吃东西,张玉生和华芸去结交各路人物,段惊宁看了看二楼,然后投给彭少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怎么这么看着大爷?爱上我了?”彭少怀浓眉一挑,臭屁的说。
段惊宁没好气的白了彭少怀一眼,哼唧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一肚子坏水儿!怎么?准备打小晴丫头的主意了?”
“还没下定决心,缅甸公盘还没结束,一切都是未知数。”彭少怀双手负立,笑得张狂。
段惊宁深深的看了彭少怀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老彭,作为好友我给你一个忠告,小晴丫头不是你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人,她不一样。如果你想和她交好,就拿出诚意来。但是你要记住,她这丫头一向以心换心,别跟她耍心眼。”
彭少怀垂眸不语,片刻之后,他抬头一笑,“如果这丫头值得,那我一定真心相待!”
彭少怀和段惊宁的对话安亦晴并不知道,此时她正站在彭泽的房间里,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你怎么进来的?”彭泽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安亦晴,颤颤巍巍的问。
安亦晴一个白眼,“当然是走进来的。”
“不、不是!我是说谁让你进来的?这是男人的房间!”彭泽脸色憋的通红,双眼圆睁,仿佛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你爷爷让我进来的。还有,我纠正你一个错误,从生理学上来说,你并不属于男人,充其量是个发育不完全的男孩儿。当然,如果看看你现在的外表,估计连男孩儿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小屁孩儿。”安亦晴口齿犀利,谈笑间一波一波软刀子嗖嗖嗖直插彭泽的软肋。不知道为什么,安亦晴每次见到彭泽这副受了惊的样子,就想欺负他。唔,如果她能有个亲弟弟被自己这么欺负该多好。
彭泽当然不知道安亦晴的恶趣味,但是看着她眼中散发的精光,动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危险。
“我不是小屁孩儿!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危险归危险,该属于自己的名誉彭泽必须不能丢!
安亦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柳眉轻挑,“你哪里像要成年了?”
刚才还像只喷怒的小狮子一样的彭泽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是啊,我看起来就是个小屁孩儿!”彭泽嘟嘟囔囔,周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安亦晴水眸微动,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走到床边,挨着彭泽轻轻的坐了下来。
“听你爷爷说今晚你不想抛头露面?”
彭泽没说话,懒洋洋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安亦晴问。
彭泽沉默,连呼吸都变得颓颓的。
“是因为你的身体吗?你担心别人笑话你?还是怕自己丢了你爷爷和父母的脸?:”
安亦晴注意到,自己说完这段话后,彭泽的呼吸停顿了一秒钟,紧接着变得急促又粗重。水眸中闪过了然,她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
彭泽虽然身体发育的不好,但是他的心理却是个正常的十六岁的男孩儿。敏感、脆弱、尊严这些是青春期的孩子最在意的东西。青春期的孩子,受不得别人的嘲笑,受不得自己的缺陷,希望自己与众不同的同时却又希望自己不要比别人差。
彭泽自小身体发育的不好,他一定因为这个问题曾经受到过外人的打击和嘲笑。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他是果敢王的孙子而惧怕他,甚至那些看不惯彭少怀的人,一定会借着彭泽的事情大做文章。
安亦晴感慨的叹了口气,彭泽这个孩子,承受了太多普通孩子没有错遇到过的流言蜚语。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似乎听到了安亦晴的叹息,自尊极强的彭泽变成了一只暴躁的小老虎,浑身散发孤冷的气息。
安亦晴惊讶的挑了挑眉,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彭泽的脑袋上。
“你打我做什么?!”彭泽大怒,捂着后脑勺抬起头瞪着安亦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打你?打你是轻的!”安亦晴斜睨了彭泽一眼,“就你这样的小屁孩儿值得我同情吗?我身边随便挑出来一个人都比你惨一百倍!”
彭泽明显不相信,“哼!我才不信!你可是华夏国安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有什么惨的!”
“谁说我顺风顺水?前十九年我只是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孤儿。”
彭泽猛的看向安亦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安亦晴的表情和语气太淡,淡到让他觉得她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没骗我?……”
“骗你有钱赚吗?”安亦晴翻了个白眼,“我从小是孤儿这件事,整个京都都知道。去年我才认回安家的,在此之前,一直是师父把我抚养长大。我三岁记事,打从那时候起,我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起床,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大冬天的,我那无良师傅把我扔到光溜溜的冰道上让我玩命的跑,跟头一个接一个的摔,等我晚上睡觉时身上都变颜色了。臭小子,你自认为自己的经历太惨,受尽别人嘲讽,殊不知还有许多人比你经历的更多,受到的屈辱也更多。比如你爷爷,他从一个穷小子变成果敢王,所受到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
彭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带着迷茫,他直直的看着安亦晴,问道:“你小时候那么苦,是怎么挺过来的?”
“挺?不需要挺啊!”安亦晴轻轻摇摇头,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袋薯片嘎嘣嘎嘣吃了起来,“虽然我是个孤儿,但是我有师父啊。那个老头子虽然在训练上对我严厉了点儿,但是平时他都特别疼我。还有药门的四大长老和小师叔,都把我当成亲孙女亲女儿一样疼爱。我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爱我的,我再苦再累也要给他们一个安定的家。”
“真心爱你?……”彭泽眨眨眼,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唔,是的,就像你爸妈和你爷爷那样,真心爱着你。可以为了你,付出他们的生命。”安亦晴忽然看向彭泽,眼中的光华耀眼,“臭小子,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吗?你从出生开始就有疼爱你的父母和爷爷,这是我从小做梦都求不到的东西。”
彭泽看着安亦晴的眼睛,在那双清澈的水眸中,他看到了一种让人心安的淡然和力量。他想不到一个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以前会受了那么多苦。
渐渐的,他觉得呼吸顺畅了好多,自己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过……
“可是,我的身体还是没恢复!我会给爷爷他们丢脸的!”彭泽又把脑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说。
安亦晴没说话,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了彭泽的后脑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