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眼睛错也不错地看向迹部景吾, 抿起鲜红的嘴唇, 微微地笑了起来。
“因为棋盘上的思想是不会说谎的, 迹部前辈完全是欧美人的思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此即彼。”迹部景吾的眼睛很锐利, 办事情更是雷厉风行, 更深层的内涵没有中立、妥协之类的东西存在也是真的。
安娜虚虚的指了指迹部的棋盘:“围棋则是东方人的游戏,对于我们来说,一不见得是一,二不见得是二,无所谓好坏, 也无所谓先后。一个选择始终是一个选择, 这也可以,那也可以, 关键是选择之后怎么应对。”
安娜让迹部景吾看棋盘,她在棋盘上飞快地摆出了一局棋,这不是今天安娜和迹部或者忍足下过的,而是早上她刚好打过谱的一局名局。安娜摆到一半就停手:“下到这里, 黑棋局面大好,白棋则是落后一筹。为了最后的胜利, 白棋不能坐以待毙。”
在这盘棋上白棋选择了制造劫争, 落后的一方制造劫争, 这没问题, 很正常。对于黑棋来说, 他可以应,也可以不应,还可以搁置不管。
安娜向迹部指出:“围棋称之为手谈,这里就是一个不说话而谈判的过程。白棋想要制造劫争占便宜,那么黑棋要怎么办?”
“反击?”迹部已经有点兴趣了,若有所思。
“反击?那很好啊。”安娜一边说着,在棋盘上向迹部摆出黑棋反击的下法:“反击不是不可以,可是劫争是有风险的,要是反击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损失可能更大。我们常说局面好反而不会下棋,原因就在这里了——不是每个人都敢冒风险改变现在的局势的。”
每个人心里都会反复衡量,劫争带来的后果如果太可怕的,暂时的隐忍和妥协也会成为选择。
安娜将黑棋反击的下法拆掉,然后下出了妥协的下法。按照这种下法,或许吃了一点亏,但是这个程度是领先的黑棋能够承受的:“问题在于,白棋会就此收手吗?不会的,只要还不足以赢棋,白棋就不会收手。或者说,就算足够赢棋了,白棋也可能不收手。‘赢棋不闹事’只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并且是一种渐渐落伍的说法。”
最后安娜摆出了暂且搁置的下法,在这个部分先脱先了:“不见得要应,也不见得要妥协。找出足以暂时钳制白棋的下法,让他不敢把劫争实现,脱先不应似乎也很好。”
安娜笑眯眯的看向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这就是围棋了,在对弈的过程中完整体现了敌我双方的思路——一般的棋类游戏绝对做不到这样。”
围棋是世界上已知的最复杂的游戏,这个复杂是理『性』认知的,也是感『性』认知的。理『性』上面而言,他的变化没有穷尽,所谓千古无同局,数据可以说明这一点。感『性』上面而言,能够完整模拟人类的思维,别的棋类游戏难以望其项背......
种种棋局被安娜摆出,各种棋盘内容同时被她深入浅出地解释。迹部景吾原本确实是对围棋没有什么兴趣的人,但是他对各种竞技本身都有很大的喜好,一旦接受围棋的竞技『性』很强这个观念,离接受围棋也就不远了。
以前迹部怎么可能知道平平无奇的一手里面隐藏了这么深邃幽远的思想,而平静的局面之下其实杀机汹涌。
安娜知道,一直解说也很无聊,所以她很快摆开棋盘,和迹部景吾对局。
迹部景吾很聪明,将围棋当成是一个数学题在玩也能比一般的业余棋手强了。但是这种程度不要说对职业棋手了,就是强一些的业余棋手,也不是现阶段的他能够应付的。
所以在下棋的过程中,迹部景吾的种种攻击与防守都被安娜克制地死死的。特别是安娜会给他看参考图,表面简单的应对其实有很多复杂的思想和套路。
在这种对局当中,像迹部景吾这种聪明人就会体会到智力上面快.感,与此同时又有竞技运动的竞争『性』。
“再来!”
“不用了。”安娜收起棋子微微一笑,似乎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迹部学长现在的程度实在是太差了,就连定式都不知道几个,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职业棋手了,就是在业余棋手中也是很吃亏的。再多次都赢不了我的——您可以和忍足前辈试一试。说真的,忍足前辈接触围棋比你多,看起来能赢你诶......”
安娜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太过于耿直了,这样说的话,迹部景吾立刻相当危险地看向忍足,恐怕他不相信刚才二面打的时候和他一样狼狈的忍足要比现在的他强吧。
语言是没有用的,干脆就下一局。忍足侑士苦笑着扶了扶眼镜,只能答应下一局。
忍足侑士的外祖父精于此道,他小时候的确接触围棋很多。之所以刚才和安娜下棋依旧狼狈,那只能说他们两个在和安娜的差距上是一个层次的,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强弱之分了。
确实如安娜所言,忍足侑士在围棋上面赢了迹部。至少在一些地方,他背过的定式和手筋告诉他,这里仅此一手,不假思索就能做出应对。而丝毫无基础的迹部就只能从头推演了,这种差距是很大的。
在两人完成棋局之后,就以两人的棋局为例,安娜讲解了各种棋局上的忍耐、心机、布置、气魄......
“下次的课程是下下周?”送安娜离开的时候,迹部景吾忽然问了一句。
“是这样,总之到时候见了。”安娜坐上迹部家安排的专车回家,对他微微点头。
安娜不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意味着迹部确实开始对围棋感兴趣了。如果是之前的话,应付过爷爷的安排一次,他也会躲开安娜的围棋课的。
虽然安娜说着自己不擅长指导围棋,但是在这一次引导迹部景吾中,她做的很完美。
就连忍足都觉得非常吃惊——不过也就仅仅是吃惊而已,没说什么,告别了迹部就回家了。
“同学,可以等一下吗?”
忍足侑士下意识的回头,看到的就是一个带着口罩的长发女生,身材微胖,穿的校服有一点眼熟,应该是周围哪所学校的吧。
“可以过来帮个忙吗?”女孩子只是站在那里,声音有一点紧张,似乎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忍足的『性』格里有非常绅士的一面,至少这种女生的请求他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的。
上前走了一步,只不过与此同时一辆公交车驶来。他猛然想起这事在马路上,那个女生正站在斑马线上。抬头一看,这个时候确实是红灯。
他倒是想救人来着,但是公交车快速地行驶,刚好从他面前擦过,要不是他反应快,恐怕他也要受伤!
公交车连停都没停,这一点让忍足侑士瞪大了眼睛——即使因为刹车不及撞到了人,司机也不至于扬长而去吧。
他很快知道了原因,斑马线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车祸之后的惨烈场面。倒抽了一口气,忍足侑士觉得手脚一阵冰凉......讲真话,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娜提过的,网球选手灵感比较强,容易遇上灵异事件的说法。
当初听的时候觉得挺有道理,可是从心底来说是不以为然的,总觉得自己运气不至于差到那个程度。现在看起来,自己果然不是运气好的那一类。
“忍足,”迹部没怎么犹豫,顿了顿,『摸』了『摸』泪痣:“你最近挺奇怪的。”
“呵呵。”忍足侑士堪称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把迹部,摆摆手,总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觉。
“安娜老师的围棋课是明天对吧?”忍足侑士只想到这一点而已。
迹部根本不知道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自从那天在马路上撞鬼之后,每天经过那里他都会见到那个诡异的‘女生’。经过仔细观察,他确定其他人都见不到她。而且经过了这么多次,他完全能够肯定了,这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撞上灵异事件了。
每次那个女生都会让他过去,忍足又不傻...除了电影里面的作死担当,谁会这个时候上前?怕不是个傻子哦。
每次都等到对方消失了他才会经过马路,他倒是想避开这个路口,但这里偏偏是必经之路。
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是经历这种事,他个人还是受到了影响,他自觉最近有点神经衰弱了——想起凤那一段时间的状态,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
对此,一开始他以为是偶然事件,后来觉得自己惹上麻烦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安娜处理,人家可是专业的。
可是,问题是他根本没有安娜的联系方式。安娜那个时候留的神社地址也没有记下来——简直悔不当初!
其实这个时候也不是没有办法,迹部爷爷那边,或者联系柳莲二,总之得到安娜联系方法的方式多得是。但是非常奇怪,总觉得被各种各样的意外阻止了,想到这个,他自己都觉得脊背发凉。
第二天,忍足是跟着迹部走的,两个人一起到了迹部白金汉宫。
安娜来的迟一些,看到忍足的一瞬间皱了皱眉:“虽然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是忍足前辈,你真的没问题吗?”
安娜这么说反而让忍足侑士松了一口气,之前的巨大压力好像都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