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挑子这可不是好事儿,别以为辞了敛尸活计就自由了,大端朝以“黄册”勘验户籍,没有黄册,在东西市坊寸步难行,只能被丢到永定门外的流民营。
张长生心里门儿清,在找到其他活命的办法之前,敛尸匠的工作还是得先招呼着。
……
张长生看了一眼铜炉,三株清香燃烧殆尽,待铜盆烧完纸钱,他看向床榻上的尸首。
尸体是一具老年男性,手脚断裂、脊骨错位、脑袋顶着碗口大的疤,跟脖子只连着一丁点皮肉。
大端朝崇尚先德而后刑,按惯例春夏行赏、秋冬行刑,入秋以来,囚犯是一波接着一波被处决。
砍了头、领了刑,家人哭啼啼收了残身,送到西牌楼的敛尸庄子。
张长生的任务,就是给它们缝个全尸。
针线穿凿,缝皮钉骨,他在皮肉缝合处打上石灰粉,整理遗容毛发。
一夜忙碌,原本惨不忍睹的尸体恢复如初,静静躺在床榻。
张长生放下手中的针具骨钉,摸了一把额头细汗,他心说这尸体死得那么惨,幸好没诈尸起魂。
不过,他看着尸体,却好奇起来!
尸体官袍乌青,身前补子绣獬廌兽纹,大概是个品轶不高的风宪言官,尸体断裂处有杖印,很明显是打了廷杖,又斩立决。
这种死法,忒惨烈了,这是存心让他不得好死啊。
张长生搜索前世记忆,靖皇打死的言官何止这一人,光左顺门一事就活活打死十几个。
他正沉浸回忆,脑海忽然泛起涟漪。
眼前仿佛笼罩轻纱烟尘,这缥缈雾气中断垣颓壁错落堆叠、孤坟野冢绵延不尽、纸扎金银奔流不尽。
幽冥鬼府供奉着一卷破旧皱皮的卷轴画册,轴木蚀刻着三个诡异符文:
敛尸卷!
……
敛尸卷上,工笔篆刻,记下尸体生前往事。
恢恢宇宙诞洪荒,天地万象分阴阳
人死灯灭尘缘尽,功过是非任尔评
张长生眼睛仿佛打碎哈哈镜,他所缝合的尸体生平化为皮影戏,徐徐开锣。
尸体生前本是户部给事中钟云逸,沽名钓誉、故作忠直,常在庙堂之上吹毛求疵、批驳朝政漏缺之事,拿着“鸡毛”在京城颇沽得清誉。
曾有进京乞讨的灾民,饿昏在这钟御史门前,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活人贱如蝼蚁。
这要是搁哪位王爷宗亲、首辅门生府前昏倒,早就被护院扔到乱葬岗去了。
钟御史一寻思,这不就是成全贤名的大好机会吗,他不但把灾民的头疼脑热治好,还额外给了几两碎银子,可见他虽然喜好清名至少良心未泯。
演戏要做全套,不让文武百官看见他的“公忠体国”,那还是人吗!
这钟御史身为户部给事中,时常留意与民相关的政令。
他见灾民气色好转,随意闲话家常,灾民是个直肠子,一番诉苦,从良民变灾民,全给抖搂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