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此既是玦太子的遗物,放在母后正殿之中恐有不吉,孩儿还是将其带回偏殿放置为好。适才母后于鉴梅园中赏梅这般久,想来定也累了,还请母后先回凤榻歇息片刻,孩儿一会儿再来陪您。”
“去罢。”皇后笑眼相嘱,言罢又看向一旁小喻子:“还不快帮公主将玦太子遗物搬至偏殿中去?”
“是,奴才这就去。”
小喻子躬身应下,顺势将地上楠木箱奁重新托于臂上,待秦楼安福身向皇后行一礼后,随跟在其后出了大殿。
“小喻子,你胳臂上的这道疤是怎伤的?”
闻言,小喻子一愣,抬眸见身旁秦楼安凤眸落于自己右臂上,才发觉自己搬箱奁之时不甚将衣袖翻卷上来半截,一道狰狞伤疤豁然显露于外。
“回公主,奴才小时候曾给大户人家做过短工,这疤还是那时候劈柴时留下的。也正是因为伤了胳膊好一阵不能干活儿,主家便也不要奴才了,所以奴才才进了宫当了太监。”
“原是这样。如此明显的伤疤,当时伤口必是极深,若是处理不慎不及时,且不说失血过多而亡,纵是不幸染了破风之症,你这条命也算是交代了。”
“公主说的是,奴才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得亏了曾与主家大夫那学的一点止血医术,扯了衣服布条将血止住才保了命。不然奴才也没有机会进宫,更没有机会侍候娘娘与公主。”
听小喻子附和而言,秦楼安浅淡一声应下。
“奴才这疤这么丑,适才可是惊吓了公主?若是如此,奴才实在是罪该万死!”小喻子说着,略略动了动箱奁将衣袖往下压了压。
“无碍,本宫见过比你这般疤狰狞丑陋上百倍不止的。”
月玦伤痕累累的胳臂瞬间浮于脑海之中,犹记当时他说他不愿伤害他人,便只能以切肤之痛受得心智清明。
如今月玦甍逝于西风皇宫,消息亦被父皇压于众人口中,想来那个被他安置于寻常人家的姑娘,定不会知晓,为护她而甘愿伤害自己的兄长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如此也好,总归还有个盼头。
“公主,您看要把玦太子遗物放到何处去?”
小喻子于身后轻声一问,秦楼安神思回转,原是不知不觉间已进了偏殿。
“将东西放于案上你便退下罢。”
秦楼安抬手指了一旁金丝楠木桌案,小喻子会意,将手中箱奁置于案上后,躬身朝秦楼安行一礼后便退出房门。
偌大偏殿仅秦楼安一人,匀匀喘息之音萦于耳边。
她迟疑不决,是否该将箱奁打开,月玦到底还留了什么于这尘世之间?
凤眸凝于箱奁上花纹,一遍一遍描摹良久,似是要将其镌刻心上一般。沉寂良久,犹豫再三,终是轻抬玉手将掩阖的楠木箱奁打开。
淡淡雪莲香气自奁飘忽而出,白衣如雪静置于顶。秦楼安玉手自箱奁木沿滑至白衣之上,触手细腻柔软,却是冰凉无温。若是所记不错,祈慕院中初见之时他便着此白衣。
覆手平抚之间,兀然觉衣下似有凸起之感,秦楼安心下生一抹异样,将上方衣衫一一取出之后,一卷宣轴豁然横亘箱底。
雪锦缎带将卷轴束起,似一抹暖带环于妙女纤纤细腰之上。秦楼安方要伸手将雪锦缎带解下,却又犹豫止手。
与无情衣物不同,字与画皆是创作之人情志表达,如今她若是擅自将此轴打开,无异于窥视月玦情志。如今月玦虽已甍逝,但她如此翻看他的卷轴字画是否也太过无礼?
秦楼安如此想着,然却觉手中卷轴灼灼生热,似有一股神奇之力吸引着她。执卷之手微微颤抖,凤目轻阖扪心自问,心脉深处似传来一声响如洪钟般的声音,叫嚣着让她开卷而观。
远处琼楼玉宇,宫树落白似千梨;近处苔枝缀玉,香瓣纷飞绽万梅。远近之间,雪与梅花共分天地赤白。眼前,则是一袭淡绯长衫随风飘扬盈暗香。
女子冰肌玉姿,端手而立于香雪海前,赤梅照面,玉靥似沾染三分梅红,凤眸微敛垂于眼下一剪疏梅,柔光流转,巧笑倩倩。
她终是依从本心将画展开。
“梅堪折…”
秦楼安凤眸落于卷边飘逸三字之上,呢喃一声吟吟轻笑出声。
画上女子的面容她再是熟悉不过,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说的一句,他倒记下了。也不知,此画他何时替她作的,怎得一直不曾给她?
梅堪折?
心头反复品琢题于画上三字,然秦楼安却是如何都猜不到月玦此意为何。依着她对月玦的了解,若说只是字面之意,她是如何都不信的。
冥思苦想之际,秦楼安心下兀然一沉。她怎的又因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出神于此,她分明还有重要之事要做。
玉手轻抬将画卷完全展现于眼前,深凝一眼后,又细细翼翼将其卷收起来,最后复将雪锦缎带系回原处。
将画卷放回箱奁中时,她却莫名轻笑出声,亏得她未曾听佑德之言让月玦遗物随他而去,也幸得她将画轴打开看了,原是月玦还留了此物于世。
画上之人本就是她,这画轴也本该归她。
秦楼安将楠木箱奁仔细收好后,出了偏殿直奔昭阳殿内寝。方行至珠玉翠帘外未曾入内,却听内寝一声低啜之声。
“娘娘,您快些别哭了。”
朱砂细细的声音传出,秦楼安拂帘入内,皇后知晓有人进来了,忙执帕轻轻试了眼角珠泪。
“安儿回来了,玦太子的遗物可都安置好了?”
皇后回身见来者是秦楼安,忙扯了一抹笑上前拉了她手,“不过是去了偏殿一趟,这手怎的这般凉?”
闻言,秦楼安未曾言语,只深深凝看着身前母后,可是见了月玦遗物后彻底信了月玦甍逝,才有如此悲恸泣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