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真正的元池,是在火海中坐化圆寂了的元池。
月玦坐回适才的凳子上,看着眼前人将她的那件已污浊不堪的白衫取下,枯槁颤抖着的手指将半长的脏乱头发拂开,露出那张狰狞的脸。
有些昏暗的烛灯下,那沾带着泥垢的脸满布的除了沧桑皱纹,还有烈火烧出的骇人疤痕,从左眼眼角一直蔓延下颌,横亘铺展着一层凹凸不平的痂皮。
他的左眼已经有些睁不开了,素日里无人会细看一个疯癫的老和尚,又加上他脏乱的头发遮掩着,没什么人发现他这张可怕的脸,更无人认出他才是元池。
“敢问施主是如何认出老衲才是真正的元池?”
月玦一直没有主动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现下听他还能将话说清楚,便回道:“七年前在洛城封城时,玦在西门曾与元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我识得师父颈间的星月菩提珠。纵是现下师父的珠子被泥垢所裹,然我今日凑近师父时,还是认出了其中一颗。”
元池掀抬着垂老的眼皮看向月玦,未几他将颈间挂珠承在干瘦的手掌中定定望着,未几双手合十将珠子夹在掌心。
“阿弥陀佛,当年将城门叫开放老衲等出城者,竟真是施主。”
思及当年之事,月玦轻浅笑了笑,“我不过亦是为了出城而已,我也没有那等本事将城门叫开,救你们的是暻姳公主秦楼安。”
当年他潜入公主府,偷拿了她的身份令牌,不过代价自然也是有的。
元池听后,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未几他起身:“施主既为当世神僧三渡大师的弟子,还请施主渡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众冤魂出苦海,让他们...遁入轮回。”
元池合十躬身,月玦见此起身将他承起,声色沉重:“原是尚安寺的僧人几近灭绝,想来竹林后的那处破败院下所掩埋的尸骨,便是那一百五十九个丧身火海的寺中僧众。”
元池长老缓缓点了点头,纵是他已身入空门数十载,思及那场惨无人道的大火,忆起那声声凄厉惨叫,年近古稀的他亦微微湿了眼,那是一百五十九个活生生的人呐!
“七年前元池师父方成为尚安寺住持不久,寺中应是先后来了两伙奇怪的人。”
月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元池,他的神情告诉他,他说对了。
“第一伙人是逃难至尚安寺的,你见他们可怜便将他们收留寺中。他们之中大多受了伤,而且是刀剑伤。寺中的药材不够用,你便率着寺中僧众到洛城中买药,可不巧的是当你们买好药材到西门时,恰好碰上洛城封城将你们困在城中。”
元池阖目点了点头:“当年若非遇到施主,老衲与七个徒儿便出不了城回不了尚安寺了,那位受伤颇重的将军,应该也活不长了。”
月玦上前扶着元池坐回凳上,立于他身侧躬身一拜。
“玦在此代我师弟,谢过元池师父当年好心收留。”
元池苍老的眼凝在身上看了良久才记起承他起身,当时来尚安寺避难的那群人中,他实在不知道谁是眼前年轻人的师弟。只记得那群人大多身着铠甲,素日里神出鬼没,为首的那位将军身前跟着好些人,寺中送斋的僧人都接近不了半步。
“当年那伙人留在尚安寺中应是住了颇长一段时间,而后寺中应是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应该就是将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人困在竹林后的院子里放火焚烧的凶手。”
元池又缓缓点了点头。
当年第一伙人留在尚安寺中住了有四五个月,他们有几百人之多,然除了那位将军与几个随身侍候的人留在西院,其他人几乎从来不在寺中现身,也不在寺中用斋饮水。
当时监寺悟明曾提醒他这群人来历不明恐招来祸患,可几个月里除了夜间寺中有些不安静,没有任何祸事发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又如何忍心将人驱赶出尚安寺。
这群人留在寺中不久后,又有一怀抱婴孩的和尚投奔寺中,其言为他的师父道寂云游之时所收弟子,法号元妄,襁褓婴孩法号元婴,且有师父手书为证。
元妄,便是如今的无妄了。
后来洛城中莫名生了瘟疫,元妄自称无妄出山相救。再后来,尚安寺因无妄名声大震,被当今圣上秦昊封为西风第二国寺,且朝廷派人前来重阔寺院,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
可谁想到这群朝廷来的人,个个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那群自称朝廷工部的人来到寺院后,便以拆旧为名将寺院上下查看了个遍。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一直住在西院中的那位将军与他的几个随从都已不见了身影。
朝廷工部的人将寺院查看后,为首之人陈江告诉他,他决定将北院拆掉修建藏经阁。
拆迁的前日晚上,寺中僧众突然被陈江叫到北院,命令他们将院中桌椅等物尽数搬至东西二院。可当僧人们进入禅房搬抬之时,侯在门外的官兵竟将房门上了锁。
他自己被那群人死死抓住,他们逼着他交出逆贼,只要他交出逆贼他们便将一众僧人放出来,可他哪里知道他们口中的逆贼是何人?
未几那群人破油放火,北院瞬成一片火海,房中僧人滚爬的身影,凄厉的惨叫,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罪孽。
那群人见以众僧的性命逼问他,他都依旧说不知,便信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将他放开后,他自无颜活于世,走入火海盘膝而坐。
可他却没死,当他醒了后发现他全身都被白纱包裹,是无妄救了他。可更加令他震惊的是,原本烧死在北院中的一众僧人竟都又出现在寺中,包括另一个元池。
昏黄的烛灯下元池入了定,似睡着了一般。
吱嗝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踱进来。元池被涌进的寒风惊醒一般,他偏头看去,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位重伤的将军,只是要年轻上些许。
“施主...施主可是当年朝廷要追捕的那位将军?”
这些年他想透了,那位将军应该就是陈江口中的逆贼。
“不是,他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