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费心了。”
云别岫淡然应下,接过谢荀递过来的茶。
“东海有仙山,名为蓬莱,蓬莱有鲛人,对月泣珠。此语不过是外界之人的遐想之言,蓬莱并无鲛人,更无家主所说可救人的鲛人泪。”
谢荀抿了口香茶,笑着看了云别岫一眼,“此语纵然是世人杜撰的,鲛人泪亦是我胡诌乱扯的,然只要仙长说有,它便有,容弟也会深信不疑。”
云别岫略一沉默,低眉颔首拂了把臂间的尘尾,“这是欺骗,为何要骗小容儿?”
“欺骗又如何?仙长乃是世外高人,难道也跳脱不出这世间樊篱,认为所有的骗都是恶吗?”
“遇到小容儿之后,贫道已渐与世人无异,家主亦不必以仙长相称。骗即是骗,无分善恶。”
谢荀淡然而笑不以为意,说道:“若仙长当真是仙人,便普渡众生,而若仙长并无济救苍生之力,那便请仙长量力而行护好自己在意之人。荀看的出来你对容弟不一般,将他交给你,我这个做兄长的亦放心。唯有与容弟同样心似琉璃之人,方可与他一生为伴,乐得自在。”
“纵是骗得过他一时,亦骗不了一世。待他发现真相之时,只会怨恨你我。”
“一时便已足够,若他发现被骗,你也只需将一切罪过尽数推到我身上来,他自不会恨你。”谢荀呷了口清苦的茶,淡然一笑:“至于他恨我,那便没关系了,总好过,他连恨都不屑给予我。”
谢荀慵懒的吊着眼皮,看向云别岫:“仙长,若是可以,荀恳请仙长此次将容弟带回蓬莱后,可安逸隐居一世,再不涉俗世纷争。”
云别岫饮了盏中的茶,唇齿间游离着一丝淡淡的苦涩,迟疑良久,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将茶盏放下。
“家主若无其他吩咐,贫道便先告退了。”
“荀送仙长。”
云别岫亦未推辞,谢荀将他送至暖阁门口处时,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听容弟所说,仙长自称已至耄耋之岁,然荀却非孩子,并不信。若仙长不介意,可否将真实年岁告知?”
云别岫眯目一笑,眉心的朱砂痣顿时如鲜活了一般明艳动人,轻启嘴唇无声说了二字后,便轻甩尘尾洒然而去。
看清他的唇语,一向无波无澜的谢荀也是微微一怔,倏而又摇头无奈一笑,“容弟啊容弟,但愿你知道你这仙长的真实年岁时,还能遭受得住。”
“家主。”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荀淡笑着回头,只见童儿一身白衣,垂腿坐在一只毛色通体雪白的巨大犬兽上,那是他豢养的狁儿,唤作胜狮。
“童儿收拾好了吗?”
谢荀走过来,童儿从胜狮背上跳下来,身后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抬头看着谢荀,清亮的眼里有乞求的意味:“家主,童儿可不可以不走?”
“堂堂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童儿已答应了我,自然不可以反悔哦。”
谢荀俯下腰揉了揉童儿的鬓角,哄道:“童儿莫要舍不得我,也不要觉得孤独,会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陪着你一起去燕京,好不好?”
那童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拉着谢荀的手问道:“那童儿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主身边?”
谢荀唇角的笑僵了僵,怔了片刻后单膝跪下来柔和道:“家主最近生意上有些忙,等忙过这一阵,自然便会接童儿回来了。记住,不管我在不在,童儿都要乖,交给你的本事也要时时温习,不可懈怠。如果有人问起你认不认识我,你就要说不认识,记住了吗?”
纵然还是个孩子,他亦察觉到此刻家主的不同寻常,沉默了片刻,童儿才点头沉声说道:“这些家主都已经嘱托过了,童儿记住了。”
“好。”谢荀满意的笑了,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头平视着他,“童儿,记好了,你姓谢,一辈子都姓谢,就叫...忆萧吧。”
“忆萧...”童儿对自己终于得到的新名字很好奇,眼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泽,问道:“家主,萧字,是‘张陈火灭,萧朱星离’之言中的萧吗?”
“萧朱星离...”谢荀略一沉吟,笑道:“正是此萧字,忆萧忆萧,记好了吗?”
“记住了,忆萧,谢忆萧。”
有一玄衣玄衫的管事步履匆匆的赶来,行至谢荀身边时拱手躬身一礼:“家主,车马都已备好,小少主...”察觉到谢荀的凌厉目光,那人心底顿时一寒,急忙改口:“童儿..可以启程了。”
“好,下去候着吧。”
那人应一声退下去,谢荀拉着忆萧的小手,朝谢府侧门走去,胜狮乖巧懂事得跟在后面。
侧门外已备好通体漆黑的马车,为首一架最为宽敞高大,其后两架略微小一些,最后面的板木马车上固定了一个高大的铁笼。
谢荀将忆萧抱上车,挥手示意他进去。
“家主...”临进马车,忆萧心生悔意,眼睛里泪水打转,“家主要早些来燕京接童...接忆萧。”
“放心吧,待家主忙完了洛城的事,一定快马加鞭去接你回来。好了,进马车去吧,有个同伴已经在里面等忆萧很久了。”
蹲在车上迟疑了良久,在谢荀的再三哄说下,忆萧终是钻进马车。
车中点着一盏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光头小和尚坐在角落里,见他进来,双手合十行个佛礼。
先前那管事拜别谢荀后坐了车前,一甩马鞭,车轮滚动起来。忆萧掀起车帘探出头来往后看,已生有一层浅嫩簿茧的小手轻轻挥着。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谢荀亦抬手轻挥,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平白的陈述逐渐拉长清渺,变成歌声伴着滚滚车轮声悠然回荡,空灵中听不出半点情绪,好似来自九天之外。
“勿怀忧也,世相如是,世相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