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宫偏殿中,柳惜颜坐在桌前恍然失神。
不精雕饰的紫檀桌案简雅至极,又奢靡至极,弥留着檀木特有的古朴香气。柳惜颜看着桌上那方摊开的包袱,里面是几身做工精致的宫服,出城通关的路引,一个鼓鼓当当的荷包,里面盛着银子。
银子是她的盘缠,包袱是她的行李。
柳惜颜不知那个面容清秀,性情却冷漠无温的国师大人是否是动了恻隐之心。雪子耽没有逼着她去见皇上,只是让她招供画押。
看着白纸黑字,还散发着氤氲墨香的供状,她知道这是她的催命符,同样也是温玉的催命符。
只要她将自己的名字签下,摁上手印,等着她与温玉的,便是黄泉路鬼门关。
雪子耽纵然冷漠,可世间男儿谁又能比温玉凉薄至极?柳惜颜冰凉的心燃起一把汹涌的怒火,即使她活不了,也一定要拉上温玉陪葬!
她毅然决然签下状子,那一刻她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想的只是让温玉为他负心忘情付出代价,她自己的生死,在她提笔的一瞬已置之度外。
可她等来的,却不是意想中的死亡。
小半个时辰之前,紫云宫中的一个宫仆将包袱与盘缠送过来,说是奉了雪子耽的命令。
他放她一条生路,放她出宫,放她自由。
柳惜颜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飘飞的神绪渐渐归窍。柳目顾盼间流泄着精光,她看了眼桌上的行李,将青黛色的包袱系好后挎在了肩上。
“请问...国师大人去见皇上可回来了?”
紫云宫正堂门前,柳惜颜喊住一个男宫仆,正是先前给她送行李的那人。他看到柳惜颜时有瞬间的愣愕,心里只道此人怎的还没走。
“国师大人还没回来,你是找国师大人辞行的吧?”那宫仆猜测,又摆摆手:“国师向来不与外人交际,也不在乎这些客套,你只管走吧。”
那宫仆不再理会她,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柳惜颜欲言又止半张着口哑然失声,看着宫仆走开的身影,紧抓着包袱系带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说她是外人吗?
柳惜颜一双柳眼微眯,露出个甚是轻蔑的笑。谁说她是向雪子耽辞行的,她可没准备走。
突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柳惜颜看去,只见外出归来的雪子耽步履轻缓的走过来。
宽大柔软的衣衫逶迤如云,仅用的一根束发紫带飘逸迎风。除了他脸上如绘上去的神情一动不动外,他墨发衣衫都曳动风中,人如将要羽化的仙。
柳惜颜看着他走来,目光不偏不倚,步子不歪不斜,从她身旁轻然而过,浑似没看见她一样。
“国..国师大人...”
在他推门之际,柳惜颜忍不住唤一声,雪子耽闻言驻足,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何事?”
原来他也不是将她视若无物,至少她叫他,他还是有反应的。柳惜颜欣然一笑,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双手平举提着,一步一步送到雪子耽身前。
“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惜颜没齿难忘。然如今...惜颜已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了。惜颜恳请国师大人允许惜颜留在紫云宫中侍奉,不管是洗衣做饭,还是当牛做马,就当惜颜报答大人的恩情!”
雪子耽紫瞳微敛,看着跪倒在他身前的人。青黛色的包袱被她双手奉还,如今就落置在他脚边。
“她只叫我让你招供画押,未言其他。”
头磕在地上的柳惜颜猛得一僵,缓缓仰起脸。
他话中所说的她...她自然知道是指谁。
柳惜颜甚是自嘲的扯了抹轻笑,原来他肯留下她一条命,不过是仅仅因为秦楼安一句话而已,并不是因为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见雪子耽抬脚欲走,柳惜颜连忙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国师大人,如今惜颜这条命是您救的,自然就是您的。惜颜只求留在您身边当您的宫女侍奉您,求国师大人成全!”
“宫中已有甚多宫仆,无需再添你一个。”
“国师...”
“留下她吧。”柳惜颜正欲再度求情,却听身后有人语气中毫无敬重之意的说话,更像是吩咐一般。她回头看去,见一身披鹤氅之人徐步走来。
雪机子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柳惜颜,又看向朝他颔首行礼的雪子耽。
“为师观你宫中的宫仆皆是男人与太监,却唯独没有个女人。留下她也好,有些事还是女人做来更合适,何况,你也该找个女人侍奉你了。”
雪子耽收起礼数直了身肩,看了眼地上有些愣怔的柳惜颜,对雪机子说道:“徒儿无需侍奉。”
为师?徒儿?柳惜颜反应过来,难怪这人见了雪子耽都不需要行礼,原来他是堂堂国师的师父。
雪机子见雪子耽一口回绝,似是没有深悟他话中之意。几不可察的笑了笑后拍了拍他的肩。
“子耽,你如今也二十又一,已不是不晓人事的小子,寻个女子服侍亦是正常之举。且为师观此女双目深沉黑亮中透着精计,是个可用之人。”
雪子耽侧目看了眼摁在他肩膀的手,片刻后才点头:“依师父之言便是,然我不喜人服侍。”
见他这一向聪慧的徒弟,现在竟然一派懵懂无知的样子,雪机子收回手摇了摇头。也怪他,自小只教习他医术武功,从不在意他是否知男女之事。
雪子耽不懂雪机子言语暗含之意,然柳惜颜却听得明白。
服侍,若她不曾被卖去极欢楼,她也只当服侍仅仅只是替人穿衣梳洗。然现在,她已不是深闺不出的无知少女,女子服侍男子,是要用身子。
听雪机子做主将她留下,甚至说让她服侍雪子耽,柳惜颜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
“嗯,还算懂事。”雪机子看着柳惜颜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日后好生侍奉国师。”
柳惜颜十分乖巧的应下后,捡起地上的包袱回了偏殿。雪机子看向雪子耽,道:“进屋说话。”
那厢秦楼安与雪子耽分别后,一路急行出了皇宫。现在她心里狂卷着惊涛骇浪,一个个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盘桓在她脑中,让她全身紧绷。
在她知道谢荀谢容是谢白鹤的后人之时,除了震惊,还有几分佩服。
如果是其他人,身为深受当今掌权者忌讳的前朝余孽,只怕恨不得隐姓埋名将自己藏起来。而谢荀与谢容,非但要在当今天子的眼皮底下混的风生水起,还硬是连姓氏都不伪装,就要姓谢。
这不改祖辈之姓的硬骨气,着实让她佩服。
可现在这股硬气,又让她提心吊胆。
如果谢荀与司马赋及相交,当真是因她最不愿看到的原因,也便是司马赋及与谢荀一样都是前朝重臣之后,那司马赋及是不是也硬气到不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