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良久,张世忠放下手中滴墨的狼毫,对着隔帘,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输了。”
静谧无声的大帐中,从张世忠口中说出输这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屏气凝神的众人骇然惊醒,他们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琛盯着张世忠依旧挺拔的脊背,目色微寒。
最震惊的人当属秦显,他怎么也没想到让他数次败下阵来的张世忠,竟然输给秦楼安一个女子?
“张世忠将军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洛军中侯才是说笑了,推演之输赢我怎能开玩笑?”张世忠盯着隔帘,再次严肃地公布这次比斗的结果:“是暻姳公主赢了。”
虽然只是坐在椅子上,最剧烈的动作也不过是提笔写几行字,可秦楼安却觉比那天与人打了几架还要累。
此时她面色雪白,鬓边墨发亦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黑白相衬间透着一分虚弱。
事实上她现在确实殚精竭虑,极为倦乏。
隔帘被掀开,她看到张世忠平静的双眼亦在看着她,像是已经反应过来在这场比试中她所用的局外手段。
其实他并不是输给她,依旧败给月玦。
张世忠并未挑破秦楼安耍弄心计,他深知在真实的战场上这些手段再正常不过。
她能准确把握并利用他对太子的忌惮,且以幽州为地理图让他放松警惕,他大意轻敌导致失误,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败局,他无话可说。
秦楼安撑着长案站起,朝着张世忠抱拳一礼。她本想客气地道句承让,可事实却是他如先前所说丝毫都不曾对她手下留情,她亦说不出口。
紧绷的身子与心弦骤然得到放松,秦楼安竟有些昏沉发晕,眼前昏黄一片逐渐变暗,她摇晃了几下便跌坐在椅中。
入夜后,雪子耽去了大将军府的暗室,一番折腾后的月玦已虚弱地重新躺回寒玉床上。
“今日的推演,是她赢了张世忠。”
片刻后,月玦缓缓睁开双眼。
这样的比斗结果他早已料到,先前他与她的推演时,便已暗示过她想要赢就要用些盘外之术。
若非如此,凭她现在对兵法战术的领悟,绝不是张世忠的对手,这些东西需要底蕴与历练。
虽然月玦没说话,但通过他的眼神,雪子耽便清楚他已经知道且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
如今她与张世忠比试的事虽已落下帷幕,然几天前月玦在武校场出的那次风头,却又招来麻烦。
“如今缺的大名在朝中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你却突然失踪,要如何填这个窟窿?”
“自然是又要劳烦国师大人替我补上了,不过若是她要见缺玉,其他人怕是瞒不住她。所以国师大人还是要替我看牢她,提前告知我她的动向。”
虽然雪子耽早已料到月玦又会把他拉出来收拾烂摊子,也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可听他这么轻缓又理所当然地说,还是忍不住想抗拒。
不过转念一想,他反应过来道:“若是她要见你,你便再次冒险出暗室?”
“别无他法…”月玦阖眼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也按捺不住想见她,但是…”
只有他“死了”,或者昏迷不醒,有些人才肯放开手脚尽情施为。他们一旦动起来,动作越大,他就越容易从中寻到破绽。
他要忍一忍,再忍一忍。
雪子耽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声出了暗室。
秦楼安醒来时,入目是绣海棠花的帐子,她认出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推演结束后她精疲力竭昏倒,被人送回了公主府,如今在床上已经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时间,她父皇的龙撵仪仗已经回了皇宫,武校场的比试也已结束。
因为她与代衡的一个赌,在武功比试中输掉的几个龙武卫少将连同上将一同被卸职,由这次比试中表现优异的几人所代替。
其中龙武卫上将军一职,便由缺玉所任。
至于蒙恙,因在比武中打败杨洪,便接替他担任金吾卫首领,杨洪则贬降一级担任副统领。
秦楼安边吃饭,边听花影汇报着在她昏迷的三天里所发生的事。她也没想到她这次无病无伤竟然还昏睡了三日,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推演了!
一顿风卷残云,她将这几日都没吃的饭通通补回来。体力恢复后,秦楼安去流光院看看月瑾,却见先前去送信的虞世南已经回来了。
问过后,她得知他是昨日刚回来的。
这让秦楼安十分不解,虞世南奉月玦之命去给张世忠送信,如今张世忠到达洛城已近半个月,他这送信的人怎么才回来?
“虞公子一路可还顺利?”
“回公主,一切顺利。”
秦楼安点点头,既然不是在路上耽搁了,那极有可能是除了送信,月玦还有其他任务交给他。
“虞公子,你替月玦传信给定西军大将军张世忠之事我也知晓,亦知晓此次张世忠前来西风的用意。如今定西军主帅已在洛城,不知定西军何日可达?又从何道路进入洛河关中?”
秦楼安猜测虞世南之所以回来的晚,是因他奉月玦之命随从定西军一同前来。
如今他人已在洛城,定西军现在又在何处?
虞世南眼中闪过一抹狐疑,迟疑片刻才有些不确定道:“我替太子送信给张世忠是真,张世忠听从太子之命前来洛城也是真,只是太子却并未让定西军随行,如今大军在幽州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
秦楼安震惊。
难道当真如她先前所料,月玦真就派了张世忠一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