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发乎内心地一揖到底,道:“还请皇上莫要再说此话,臣弟唯愿皇上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带领大明继续力克建奴,直至将之赶回远东,光复全辽。”
天启感慨道:“朕身为大明的皇帝,真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大明王爷。”
重真欣然道:“臣弟以为这个世间于人而言最珍贵的,乃是可以温暖人心的亲情、友情、爱情,而并非一张冷冰冰的,高处不胜寒的皇座。实不相瞒,臣弟今日在狗尾巴胡同里遭遇埋伏了。”
天启刚好将最后一口快要变凉的番薯吃进嘴里去,闻言吃了一惊,竟噎住了。
张皇后赶紧将重真亲制的竹杯递过去,喂他喝水。
天启咕咚咕咚一口喝干,这才在张皇后的轻轻敲背之中喘匀了气儿道:“怪不得今日你来迟了……咦?你外出之时穿的也不是这套衣衫,难道你受伤了?”
见天启似有怒气勃发的倾向,重真忙道:“皇上勿忧,臣弟的只是衣服被贼人的刀锋割破了,唯恐皇兄担忧,便换了一身,并未伤到皮肉,更别说筋骨了。”
天启朝他招招手道:“你过来,让朕看看。”
重真上前任由天启拉住自己的手腕,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天启还站起身,仔细查看了重真的脸色,觉得他确实不像是在掩饰伤痕的样子,顿感心中稍安,微怒道:“是谁如此大胆?”
重真摇头道:“好像是一群江湖好汉,微臣也不是很清楚。”
“贼寇呢?今安在?”
“多数已被赶来救援的东厂勇士立斩当场,少数溃散而逃,不得所踪。”
“那便令锦衣卫大索全城。”
重真郑重道:“臣弟所幸没有受伤,便斗胆恳请皇上,莫要因为此事而大动干戈。”
天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见他满眼的坦诚,略一思忖之后便道:“便依吾弟所言吧,此事朕便暂且不追究了,只是受委屈了吾弟。”
重真道:“臣弟受大明与皇上恩典,不委屈。对了皇上,东厂是否有个吴千户,锦衣卫是否有个傅百户?”
天启道:“朕倒是不清楚这些,不过吾弟无需担忧,朕派个人问问便知。来人。”
应声闪出一个侍立在旁的侍卫,躬身道:“皇上。”
天启道:“信王殿下问你话呢。”
那侍卫便微微转向重真道:“回信王殿下,东厂姓吴的千户有好几个,锦衣卫里姓傅的百户,倒是只有一人。”
天启点点头转向重真道:“怎么了吗?”
重真道:“也没什么,只是吴千户为救臣弟,力战而亡了。至于那个傅百户……”
天启沉声道:“吾弟无需顾忌,有为兄替你撑腰。”
“臣弟谢过皇上。那个傅百户,似乎对于臣弟有些不怀好意,臣弟在吴千户等人的拼死相救之下,尚未与贼人拉开距离,他便下令火铳手进行射击了。吴千户等人,其实都是先被他们误伤,再被贼人所杀的。”
“好一个傅百户!”天启勃然大怒,断喝道,“来人!”
“皇上!”
“速将那个贼胆包天的傅百户拿下!”
“诺!”
重真眼中此刻的天启,与历史记载中那个讷讷迂腐的木匠皇帝截然不同,而是充斥着“帝王一怒,血流漂橹”的气质。感受到其身上传来的,无丝毫做作的关切,重真由衷地躬身作揖道:“臣弟,谢吾皇恩典。”
天启抚着他道:“吾弟受委屈啦。吾弟聪慧,认为此次当街刺杀,乃是何人指派?”
重真垂首道:“臣弟不知。”
天启轻轻一叹道:“吾弟是否在怀疑为兄?”
重真抬首看向天启道:“皇兄这是何苦?皇上万不可如此作想。”
天启大笑道:“与吾弟说话就是爽快,不像底下的群臣,要么愚钝,要么讷讷而不敢说真话,要么半天无话,要么没有一句实话,真是气煞朕也。”
笑着笑着,天启又默然道:“待吾弟坐上为兄这个位置,便什么都明白啦。”
天启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悲伤,重真从中意识到了他的不容易,未来崇祯的不容易,历代大明先皇的不容易。
大明的皇帝,不但要带领百姓与天地搏斗,还要与官僚豪强博弈。
试想一下,若无大明,前有蒙元后有满清的华夏大地,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将会是一副六百余年全部都由游牧渔猎族统治的场景,那是何等的让人数占优的汉家子沉痛啊?
大明真的很难,表现好的,那叫本分。表现不好,就要被言官们喷。
被喷了还不能生气,更不能不加理会,否则便是蔽塞言路,没有容人之量。
有些官员甚至以喷皇帝为荣,乃至以因为喷皇帝而被杖毙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