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顾倾城在水声淙淙里大声说。
“怎么?”我转头问。
“我以为绑架明小姐的是黄花会,其实是北方大帝的人。判断谬误,所做的防范手段也就全部失效了。黄花会与北方大帝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其政治诉求和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差别极大。所以,我很自责,觉得自己从前积累的江湖经验毫无作用,几乎为零。早知如此,我就不在雷先生面前夸下海口,单枪匹马保着明小姐入境了……”说到此处,顾倾城话里已经带着哭音。
她以自来水龙头发出的水声做掩护,正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在偷偷流泪。
我没有劝慰她,而是淡淡自嘲:“如果为了这事自责,那我就更应该自责了。最离谱的是,我轻信了坦克帮豹哥说的话,以为他们想绑架你,于是就出手解决了他们。现在看来,坦克帮不过是敦煌城里的蝼蚁、蛇虫、癞蛤蟆,根本不值得费力气去清理。相反,我以为解决坦克帮就能消弭一切祸患,大功告成,实际却一点都没解决你和明小姐的困境。好了,我们都犯了错,也都自责过了,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听完催眠师给我们留下的全部资料,然后火速赶往莫高窟,把112窟的秘密挖掘出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不是吗?”
在我看来,无论过程多么曲折崎岖,只要最后拿到了正确的结果,前面所走的路、所出的糗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点,也是隐居敦煌后获得的人生真谛。如果再早几年,一定会在任何一件事上追求过程精彩、结果完美,一旦达成不了目标,就会始终耿耿于怀。
“脸皮厚一点、心态沉一点、态度正一点”——这“三点”感悟,都是离开港岛江湖后的低调生活所赐。
“是,现在看看坦克帮,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堪一击。一想到北方大帝的强大威胁,我就胸口憋闷,喘不动气。幸好,幸好,有人替我们解决了麻烦……但是,我也能感觉到,这笔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顾倾城的自我调整能力极佳,稍稍流露沮丧之后,立刻借着我的自嘲解脱出来。
江湖上,欠人钱财好还,欠人人情难还,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清末民国时期,曾有几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都是因为欠别人的大人情而不得不用自己一生的清誉还情,最终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今天,无名氏杀了催眠师,帮助我和顾倾城避开了必须直面北方大帝的险关。他日,或许我们就要为这份人情付出迟来的血的代价。
“我仍然怀疑黄花会。”顾倾城端着沏好的两杯盖碗茶走过来。
“理由呢?”我问。
“江湖内线消息传,黄花会一直都觊觎着‘金山银海翡翠宫’,说有一大笔民国时期的官方宝藏就藏在里面。根据知情人解释,民国政府大员个个都搜刮百姓,贪污受贿,只要职位后面带个‘长’字的,其身家都至少一百万大洋起步。其中有一位脑子活络、能言善辩的大员发起了一种‘宝藏股票’,大意是让同僚们把家中秘藏的宝物都抵押给他,由他统一保管、拍卖、折现,获得的现金则大量购买大陆、台湾、美国的土地和公寓,这种卖与买的连续操作带来的所有利润九成九归宝物的主人,而剩余百分之一归此大员所有。这种新式的交易模式很受大员家眷们的欢迎,于是,该大员共获得了七百多件文物、古玩以及黄金、白金饰物,按照市价折算,其财富值已经超过了彼时民国国家财富总值的两倍,不仅仅是富可敌国,而且是富可敌‘两’国。可怕的是,国军撤往台湾之时,该大员突然携宝藏消失,不知去向,造成了民国政府大员阶层的巨大恐慌。全国警察系统一路追查下来,该大员竟然易容改扮,躲进了莫高窟后消失,其携带的二十箱子珍宝也不见其踪……”
我微微颔首,顾倾城说的这件事在民国时期十分轰动,以至于惊动了当时的南京政府和延安政府,双方都派出特委精锐人员追踪调查。要知道,那些古玩珍奇是实实在在能够换来大堆金条的重器,落在国共哪一方手中,都是对政权实力的一次强力镀金。
成功地玩了这次“仙人跳”的大员姓杜名廉,真实姓名在史册中可查,无需刻意遮掩。
杜廉年轻时是上海滩十里洋场里出名的小师爷,先后跟过上海滩三位大佬,即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与另一位青帮计谋高手房独秀并成为黄金荣身边的“房谋杜断”,与唐太宗李世民身边的房、杜有得一比。
此人如此年轻却能快速出头,与杜月笙的提携、保荐是绝对放不开的。
两人虽然不是同宗,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来,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所谓的“二十箱宝藏”里也有黄、杜、张的私房钱,所以,当时杜廉已经成了黑白两道追杀的目标,就算南逃香港、北逃苏联,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此事干系太大,据称美国政府都动了心思,派了专使飞抵南京,试图借着调停之名,分一杯羹。
在这种情况下,杜廉一路向西,到了敦煌。
他消失在莫高窟这件事源于民国政府最着名的“警界三鹰犬”推测的结果,真实情况,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