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对胖子仍然持有相当高的戒心。无论他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终归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要不要看?敢不敢看?”胖子追问。
我点点头:“非常乐意领教阁下的新技术。”
胖子击掌两次,有个年轻人推着轮椅进来,停在床边。
我摆摆手:“用不着,我能自己走。”
胖子摇头微笑:“何必逞强呢?高木的剑术有目共睹,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你勉强下地行走,总会扯动伤口,不是什么好事。”
“在哪里观看资料?”我避开他的话头。
“出门右拐,第五个房间,直线距离大概三十米。”胖子回答。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翻身下床。
此刻,我穿的是灰蓝条纹的病员服,脚下踩着的也是同样条纹的拖鞋。双脚落地后,小腹处隐隐作痛,但还可以忍受。
我不坐轮椅的另一目的,是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体力。身在匪穴之中,随时都要准备逃离,体力恢复越快,把控时机的能力就越强。
胖子挥手,年轻人将轮椅推出去。
我随着胖子出门,站在一条四米宽的白色走廊上。
如果这座建筑物处于山腹之中,那么一定设有数条换气管道,直达山体表面。只要找到其中一条,我就能迅速逃出,摆脱日本人的掌控。
当然,在那之前,我必须确认桑晚鱼已经安全。
“龙先生——”胖子走在前面,大声提醒,“我得提前说明一点,莫高窟壁画的内容深不可测,解析其意义的方法肯定不止一种。我所发现的,大概只是最粗浅、最直接的途径之一。如果你在观看过程中有所顿悟,希望不会藏私,能够开诚布公地讲出来,大家一起研究。你说好不好?”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中国学者对于莫高窟壁画的大量研究是从1984年左右开始的,三十多年来,编纂出版的大部头专着超过四千册,足够填充一大间私人藏书馆。
我大概看过其中百分之一的着作,约四十册左右,能够精读的,只有十册,其余三十册都是走马观花地翻阅了一遍。
在以上十册专着中,依据出版年代,我发现这样一个问题,越到后来,研究者的视角便越集中在壁画表面,不再深入其成画的背景年代、关联史实、作者生平、内涵意义。相反,研究者们对于画面的架构、绘画笔触、颜料配方、氧化损毁等等旁枝末节津津乐道,并且据此展开大量联想,说了很多云山雾罩、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这种研究习气十分值得商榷,既误导了读者,又浪费了精力,堪称是两败俱伤,与真正的研究背道而驰。
我在阅读中总结出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宝贵经验,那就是——“要想找到真知灼见,就得往《敦煌志》《敦煌文献》《敦煌史志》《敦煌地方县志》等等古代记录中寻找,在不同版本、不同描述角度中对比,最终得到最接近于真相的说法。
就像我听明水袖讲述“亡国之君断公主一臂”时,也会将描述那段历史的各种古代文字综合起来考虑,衡量明水袖讲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性。
在莫高窟壁画的神秘性面前,只有那些夸夸其谈的伪学者们才敢大言不惭地说“历史真相”四个字,真正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敢自夸,在历史面前永远保持小学生的心态,坚持学习,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库,以求解答自己心底真正的疑惑。
走路过程中,我反复调整呼吸,抵抗腹部的伤痛。
主动迎击高木软剑之时,我同时使用了中国武术中的“外家硬功金钟罩”和“内家气运小周天”两种功夫,令腹部肌肉在四五秒钟的时间内变得如同一个充满了气的篮球,成功地阻止软剑的剑尖纵向深入,使其贴着我的肌肤侧滑,仅仅在腹部产生了深度不超过三分之一寸的皮外伤。
勇敢不等于冒进,任何一场战斗中,必须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否则的话,即使是九条命的猫,也会因盲目冲锋而被格杀于当场。
眼下,我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体能够应付任何紧急情况。
走廊两侧的门是淡青色的,有着日本建筑的传统色彩特征。
我一直都没揭穿胖子的真实身份,暂时来看,那样做没有任何益处。
胖子停下来,他面前的门上嵌着赤铜门牌,上面写着“107”的号码。
“我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刚刚……匆匆做了那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龙先生,进门之前,我必须再次确认,你是不是愿意看反弹琵琶图的本来面目?”胖子回头,表情严峻地注视着我。
我点点头,向那扇门一指:“我很确定,不必多虑。”
“即使最后变得像高木那样?”胖子追问。
高木陷入壁画的禁锢后,突然发狂,反噬胖子,这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智力匮竭的必然反应。
胖子慎重地反复向我求证,可见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淡然一笑:“如果我变成第二个高木,不必犹豫,直接当场格毙就好了。”
胖子吁出一口气,拧转球形的赤铜门把手,推门而入。
如我所料,那个房间被设置为球幕放映厅,从四壁到屋顶,全部无缝覆盖着顶级银色幕布。我还能看得出,幕布上按照一米间距设置了隐形喇叭,总共超过百个,能够将影像的背景音均匀播放出来,营造顶级的仿真音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