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幽皇朝与幽冥府司彻底断了干系。
人间,冥界,两不见。
可百里安清楚,逆鳞便是逆鳞,若是能够轻易被愤怒抚平不见的逆鳞,有如何能够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只是,自两百年前,太阴大帝的逆鳞。
从一个,变作了两个。
那一年,百里安尚且年幼,过四岁生辰的时候,父亲受万民请愿,带领山中半数弟子,前往西泽之地,镇杀大魔旱魃。
山中空寂多清冷,母亲便抽闲带着他回了中幽皇朝,打算在中幽置办一场生辰宴。
在四岁之前,百里安其实不知晓,自己原是还有一个阿公的。
娘亲未提过,在中幽泉眼之下,还结连着一个神秘浩瀚的界域。
那年生辰,他同中幽守护兽朱雀神一同戏耍,娘亲忽奉要紧国事,便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处理。
百里安素日向来乖巧懂事,从不胡惹乱子,又是在自己执掌的地界之中。
嬴姬未想过会惹出什么乱子,便放任了他半盏茶的功夫。
却不料朱雀神却是个贪玩的性子,不慎将他带尽了中幽冥泉的泉眼之中,使得他不慎掉入九幽界中。
四岁的百里安不识自己有个阿公,却知晓天地四大尊仙的名头,更是识得幽冥府司之名。
中幽皇朝以女帝为尊,信奉太阴大帝尊神,在皇朝各个城池之中,基本设有太阴的帝庙神社。
百里安误入九幽,徘徊了大半日,九幽界中死魂嗅得生魂的气息,可谓是一滴冷水炸入热烈油锅一般。
若非有朱雀神兽护体,他怕是早已沦为厉鬼幽物们口中的食物了。
朱雀神兽出自于幽冥府司座下,一路盘旋飞翔。
于九幽之中,它终究是带着幼小的主人,降临在幽冥神殿之中。
幽冥神殿,鬼神莫入,九幽绝地。
千万年来,只供奉着一位尊主。
那一日,恰逢太阴大帝自东天殿同昆仑神下棋远游而归,方入幽冥神殿,却发现长年镇守于前殿之中的九头地兽铜像消失不见了。
心中含着一丝疑惑,继续入殿,随着步伐越深,却瞧着殿中平日里乱扔乱放的竹简古籍,竟皆整整齐齐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架位置上去。
经年积灰的书架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随意摆放的魂伞魂灯也仿佛自己生脚般工整有序地依次而列。
太阴大帝性情素来古怪别扭难伺候。
他喜静,但不喜独处,他喜人少,但有不喜完全没有人气儿。
故此,这冷冰冰地幽冥神殿内,东西随意扔放,凌乱中倒是给他逼出些硬生死套的人气儿来。
工工整整,有井有条,是太阴大帝最不喜欢的规矩。
他皱了皱眉,暗道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竟敢擅闯他的君殿,妄动这里的东西。
再往里头深处走去没多久,太阴大帝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向死板生硬的冷素面容,倒是生平头一次露出了错愕失措的表情。
他看着一间书架下,一个小小的人儿手里头正拿着一根比他人还要长的鸡毛掸子。
正站在他殿中所养的‘小玩意儿’九头地狱犬最中间的那只脑袋上。
脚上的虎头鞋与喜庆的小袜扔在狗尾巴后头。
奶生生的小东西赤着一双小脚,浑然不惧地在那硕大得近乎狰狞凶残的狗头上蹦跳着。
他一边扫着书架上的竹简书籍,另一只手里头还捏着一颗翠灵灵的脆笋子,咔嚓咔嚓专挑最嫩脆的笋尖儿咬着吃。
口中鼓鼓囊囊地还不忘指挥吩咐着性情暴烈难驯的九头地狱犬。
“左边点,嗯……再上一点点,嗯嗯,可以了可以了,就这个位置。”
小家伙看着个头不大,倒是挥舞得一手好鸡毛掸子,将那书架最顽固的死角之地都擦得干干净净,蚊子落上头怕是都的崴了脚。
太阴大帝一时瞠目,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殿宇。
他最威严,最霸气,最隐人敬畏心颤的幽冥神殿,怎会忽然多出这样一个奶生奶气的小娃娃?
一向见人就食,见鬼就吞,见仙就噬的穷凶恶兽九头地狱犬,怎地会被人抓壮丁般在此哈赤哈赤地给人当登脚梯?
还有那碧霜兰果,他养了三千年就养了这么一株。
那小娃娃哪里来的勇气去动他御台上的宝物?!
太阴大帝面色微沉,但却未动怒。
因为他的幽冥神殿,禁制万千,鬼神难入,他只对一人开放。
而能够自由出入幽冥神殿而不被禁制所伤,且还能够让地狱九头犬如此亲近讨好的。
他只能是那个人的孩子。
看着书架下那小小的身影,太阴大帝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其别扭的心绪。
就在这时,那孩子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对,远远看来。
太阴大帝千万年来波澜不惊的心绪,在这小家伙的目光注视下,宛若陡然间被一颗小石子丢进来扰乱了。
他冷哼一声,莫名其妙就变得好生别扭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生了小虫子一般不得意。
他心道,定是这小鬼将他神殿收拾得太工整了,叫人心中很是不喜。
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性,未等小家伙给出反应,太阴大帝竟是跟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较真起来。
他又冷哼一声,抬手哗啦一声,将身侧书架上整理好的一排竹简尽数拂乱扫落在地。
非常幼稚的行为!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正想好好给这不懂规矩的小家伙一个下马威,谁料……
“哇!!!!!!”
没被凶神恶煞地九头地狱犬吓住的小家伙,竟是给太阴大帝生生给吓哭了。
小家伙哭得凶极了,一排小乳牙都哭露了出来。
他抽噎着一跟头竟是从狗脑袋上吓得摔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好似看见了什么骇人可怕的东西。
将小小一团身子躲进了九头地狱犬庞大的身体后头藏起来。
太阴大帝被着忽然起来的哭声给惹懵了。
他听着九头地狱犬后头小声地啜泣声,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般心虚了起来。
颇为手足无措地赶紧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凌乱的竹简,又小心翼翼地摆放回原位。
然后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拉得似驴脸长,走到地狱犬另一边,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家伙,生硬死板地说道:“小东西,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