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对上他决然的目光,景阳的心一时间莫名震动,这样的宋嘉历……
“大夫们那边有什么进展了吗?”
“这是医书上不曾记载的病症,患者热痹惊厥、胸膈痞满,现有的药剂只能使之镇静,无法根治,城中疫情仍在扩散。”宋嘉历神情肃然,一扫之前的犹豫与忧虑,方才,在景阳面前,他是宋嘉历;现在,在回阳堂堂主面前,他是许国的孤竹君。青唐的官员之前说疫情稳定了,只不过是扩散得不如从前严重罢了,如今疫情依然严峻。
“也不知其他大夫是给的什么药案,虽然我有心出力,但没有亲自看诊终究不能对症,你得想想办法让我出去,我虽不能保证药到病除,总归能多个思路。”景阳来回踱步,只觉得分外焦虑,纵使是宋嘉历也没有由头让她这个假公主出现在疫区,可若没有这身份,她便不能打探咸山王府与璇玉,两相矛盾下,一时竟无计可施。
“对了,”景阳停步,既然对方可以用牵思,那她这个正经大夫难道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景阳来到宋嘉历面前,“我有主意了,始终让那两人掣肘也不是办法,既然只有和真与程北归两人掌握调包公主的内幕,我大可以对他们两人施以牵思之术,以后便没人知道我不是真公主。你派人去我回阳堂一趟,就说少主要宣华,让堂中的人将残花拿出来。”
景阳此时脸上才又带上了从前的生动神色,毕竟咱们也是药王传人,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奇术异方,都该手到擒来才是。不过,片刻之间她便高兴不起来了,看见宋嘉历面上的异样神色,景阳的表情渐渐僵住,说完那一段话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宣华是偷的,还是从韦家的浮云楼偷的,而韦衡与宋嘉历仿佛关系不一般——这辈子头一次顺手牵羊还不打自招了,可怜她景阳一世英名净付东流了。
“原来是你——”宋嘉历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原来是景阳采走的那花,如今看来,缘分这东西兜兜转转绕着两人,这宣华,连着十几年的前因后果,终究还是回到了本来的主人手中,“景阳肯对我如此坦诚,我也不再隐瞒,我与玉均一家,确实关系匪浅。那浮云楼便是我们日常联络之处,那宣华,也是我所种。”
“哈……哈哈,这个,那正好,我之前采的也不新鲜了,你就当造福百姓,再送我一朵。”景阳干笑着掩饰尴尬,偷了东西还和原主商量再送一点,任凭景阳脸皮再厚此时也该不好意思了。话说回来,宋嘉历也不必说破嘛,他与韦衡有没有勾结,哦不,联络,都与景阳她一介白衣大夫没有多大关系,而且根据历史经验,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好下场,指不定哪一天这两人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阴恻恻地道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
“原来牵思所用的奇花正是宣华,”宋嘉历也由之想到了更为久远隐秘的事,不由又忧上心头,“景阳你是怎么知道宣华的?难道当时就已经想过要用牵思?”
“我虽然医术不错,也不是无所不知。你倒心思多,我当时不过看它好看才想着带回去装点门面,因缘际会才知道那是前朝奇花,不过,说起来,你一个当朝皇子与朝中重臣过从甚密,还藏着前朝的国花,你怀的是什么心思?”景阳眼角闪过一丝警然,宋嘉历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嘉历不答先笑,幸而,幸而景阳还是景阳,前尘往事被这一个名字轻轻掩去,仿佛就让人能够无视那些恩怨的存在,宋嘉历心中怀着这一份脆弱的侥幸,笑着笑着却又感到一阵苦涩,往事总有被揭开的一天,到那时,又该如何面对?
景阳迷惑了,宋嘉历这一会开怀一会黯然是什么道理?难道他果然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若是要施展牵思,若不成功便没有退路凶险至极了,你有把握吗?”宋嘉历收敛了面上所有情绪,看着景阳眼睛,严肃道。
“把握约有七成,够了。眼下也只能见招拆招,只要你那真公主不回来,我便有机会将这戏演下去。”景阳也冷静无比,若是几天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顶替公主的角色的,如今这个身份安在了她的身上,她明知有那么多潜在的危机,朝夕之间她便有可能性命不保,可她不能逃,璇玉,师父的毒,都都郡主,这一切,都会因为这个身份发生转机,她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即使有不测,那也不可惜,反正她也命不久矣。
“她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宋嘉历抛开所有的前因后果,由心一笑,此刻,不论身份恩仇,景阳正在他面前,如此果敢睿智,一如幼时初见。
景阳心中乱了一拍,又被他用言语占了便宜,明明是胡言乱语,可怎么看着他这张脸便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来呢?长得好看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景阳连反驳都忘了,大概是美色惑人,色令智昏吧?
月到中天,两人在静默之中心思潮涌。个人的欢喜与忧虑在这一瞬间都不分明了,天灾当前,这两个自由不羁的人都担起了那份职责,以肃然果敢之心直面疫情,全然抛却了个人的安危与顾忌。
青唐,会有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