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时辰内,韦衡竟做了个梦。
他梦见,和棠束在老家的草场里跨马驰骋,马蹄高扬,踏起草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汁液的气息,棠束在风中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下了马,他便挽着棠束的手,拉开了弓箭,瞄准了一只獐子,棠束在他耳边笑着说,“刚研制了一道菜呢,这正好食材就有了。”
箭离弦,那獐子中箭倒地,棠束松开弓箭欢呼,小跑着去看那猎物。他便握着弓,带着笑意看着她。棠束向他招呼,“阿衡,来啊。”
“来了。”他嘴角弯起,应声上前。
可怎么也走不到,他和棠束仿佛隔着千万里,中间似乎还起了大雾,他走不到棠束身边,甚至连看也看不分明了,他便着了慌,连声唤,“棠束,你在哪?”
“她在这——”
回答的却是姜庭深,大雾散去,韦衡终于看见了棠束,但也看见了姜庭深——他正用弓弦勒紧了棠束的脖子,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
“棠束!”
韦衡惊呼着醒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明月坐在他床边,听他在睡梦中喊了若干次“棠束”,期间或带着笑,或皱着眉,再到这样惊醒——明月从未见过如此失措的韦衡,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冷静淡然的。
他和韦棠束必然是不寻常的,绝不是堂兄妹这样简单。
韦衡是咸山王义子,韦棠束是咸山王嫡亲侄女……皇帝御赐的璇玉,韦棠束曾交与韦衡……师父从韦棠束那里拿回璇玉时曾说,本就是死物、无情之物,不如交给他才六根清净……
他们恐怕又有另一段悲情故事吧。
明月却不问,只是径直把上韦衡的脉,确认没有大碍了,才道,“咱们动身吧,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确实是很不耐烦了,本来他们是奉命来捉前朝公主回京,多带上了一个贵妃堂兄不说,还一路被那公主掣肘,行走都要听她安排,倒像是他们是被她擒住的。
可偏偏他们无可奈何,陛下如今艰难维护着皇后的安稳,便要全国上下陪他一起辛苦维持,凡是沾染皇后母家的,都要万分小心,这公主就瞧准了这一点,让他们事事不敢不从。
那领头的后悔接了这任务了,本以为只需动用武力,却不料如此艰难,他隐隐有种预感,即使到了京城,陛下也未必能降得住她。
不过,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只要他安安稳稳送她到京城,就算完成了任务。
所以,等明月与韦衡两人出门,他也不再抱怨,只是恭恭敬敬开路,“殿下,公子,请吧,陛下和贵妃都等着你们呢。”
韦衡本来底子就好,经过明月的诊治,又休息了这一个时辰,身体已无大恙,便走在前头,出了将军府便跨上了府里备好的马,站在马上看着尚在府内的明月。
明月站在柳树下,笑了笑,道,“来了。”
这一“来”第一步便不稳,明月被地上枯枝绊了一下,整个人都跌在地上。
众人都赶忙去扶,明月却抬手拦下,“不用,我自己起得来。”
起身,展了展袖口,明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地上那满地的枯枝败叶,嘟囔着,“怎么这么不济,平地也会跌跤?”
众人也不多说话,只道“殿下小心”,便各自上马。
虽说这“小心”说得敷衍,但明月也不在意,心情反而不错,上马,抽出挂在马鞍上的皮鞭,高高一扬,迎着初升的旭日,倒先于众人绝尘而去,“驾!”
朔风吹动衣袖,众人不知道,在内里贴近皮肤的地方,藏了明月悄悄在那跌倒的一瞬捡起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