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畅猛地抬头,眼泪跟着抛洒出去,他看看形容凌乱的元帅,又看看落尽了头发、生气全无的公子,一个饱经风霜的大男人竟然哽咽到声音断续,“元帅!你……回来……晚了!”
晚了?掩月眼中的光一下子散了,脚下也跟着发软,她跌倒在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由之床前,怔怔地看着他,头脑中嗡嗡作响,那两个字像惊雷一样一遍一遍将她的思维劈开,只留下一片荒原。整个世界忽然间变得空旷无比,晚了……晚了,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说,由之没了。
她的由之,她的江南顾郎,她的小师父……没了。
可他是由之啊!
掩月呼吸急促起来,以至于周身颤抖,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从进帐子听到彭畅说的那一句“晚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不敢唤由之的名字,怕他不应声——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只要她不吵他,安安静静等着他醒来,他就还会带着些许青涩地喊她一声“娘子”……只要她等着,由之就一定会醒来,对吧?
成亲的那一晚,从不饮酒的由之与她喝了合卺酒,酒水入喉,他面上带上红晕,掩月当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由之酒量实在不好,还是那红烛太过耀眼。
第二日早上,掩月其实醒得很早,偷偷睁眼看了看自己的相公之后,又闭上眼假寐。心中的欢喜让她忍不住想睁眼,再多瞧瞧他,可她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纵然已经是统领几十万人马的元帅了,还是难免羞涩,所以在这睁眼与假寐的纠结中,捱得很是艰难。
然后她听见由之在她耳边低声告白,“我很欢喜。”
“欢喜这大千世界里有一个你,欢喜余生你的所有都将与我有关,欢喜你的欢喜里有我。遇见你以前,一生只仿佛一瞬;今后,与你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是永恒。红尘不过是遮眼的迷障,可我很欢喜能和你一起看不开,就这样携手走下去。”
原来,那红晕是因为爱。
生老病死,人之必经,由之从前将这些看得很淡,缘起缘灭,不过是放不下执念,没有什么舍不得,没有什么值得惋惜。从前他也很欢喜,这种欢喜被投放到大千之中,淡到让人察觉不到;后来,所有的热爱都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这感情便强烈到由之几乎要发狂,他想将这份爱藏起来,好生保护起来,让它私密到只有他和她两人知道,那么就很安全,永远也不会失掉。
想把对天下的爱都偷偷克扣下来,只留给她一人,哪怕这样过于自私了,也想纵容自己,就几十年,只是短短的几十年。
可是上天却是更加高明的盗贼,这克扣下来的时光还是被他窃走了。
是不该引由之这样的圣者入俗世吗?那她不要了好不好,她把由之还给佛家,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由之好好活着,这样不行吗?
把由之的命还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