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撑着桌角的手还在抖着,心中正惊讶于到底是谁,又迅速在想着是不是那些要杀自己的人,额角汗如雨下,她也无可奈何。颤颤回头,握起昭华,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却看见木楼梯上自阴影中缓缓映出一人,那人双手合十,一步一步缓慢下了台阶,——待他影入光明之中,羡鱼才识得这是一位看上去得道了的高僧。对方一身蕴袍敝衣,手中还捻着一串深色佛珠。
烛火摇摇晃晃,在这位高僧脸上,显得格外柔和静谧。他双目微阖,脸上布满了皱纹,很是枯槁,却矍铄有神。羡鱼怔了一下,愣在原地,说:“你是……”
那位和尚脚下步子稳健,毫无年老的形态,只是开口时,声音嘶哑:“施主有礼了,老衲玄亭,是守塔之人。”
这道声音形同枯木,颇感岁月,羡鱼静了一下,喘着气,费力地站起来,转身,向这位玄亭和尚作了一揖:“小女无意打搅,还望大师宽恕。”
玄亭走近她,微微俯身,轻轻说:“九层塔许久无人到来,施主来此,也是机缘。何况,”他笑了笑,“施主还打扫了五层塔。”
“其实我……”
玄亭慈蔼目光望着羡鱼抬起双眼,说:“老衲深居此塔,不闻世事许久。于此面壁参禅数年,也未能悟得佛陀真理。”
羡鱼忽然觉得此人真是有点深不可测,遂住了口,只是注视他。
玄亭说:“施主随我来。”
羡鱼想要跟上他,但不知道是自己中毒了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觉得玄亭大师简直步履如飞,她确实跟不上。还好只是上了一层塔,羡鱼望见第六层的景象已经全然不是破败,而是整洁有致。“大师……这是大师所居之处吗?”
玄亭微一颔首,说:“正是。”
羡鱼环顾一圈,没有床榻,没有桌椅,只有一方香案,几枝红烛,香案供奉的是一尊佛陀塑像,塑像对面乃一面光洁石壁。羡鱼捂着伤口,刚要说一句“大师这里真适合修行”,但不想吐出来竟然是一口血。
羡鱼愣了愣,望着地上暗黑毒血,呼吸愈加急促,猛地又吐出来一口血。紧接着浑身开始抽搐,羡鱼的手连昭华剑也握不住了。
玄亭缓缓走近她,微一抬手,不知将什么东西递到她嘴边,羡鱼想也没想就吞服下去,服完以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想开口问,玄亭却示意她坐下来。
她虽然不解,却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站不稳,只得坐下来,便乖乖走到中间依照玄亭指示缓缓打坐。
玄亭也打坐在她身后,不知做什么,只是忽然静静开口:“施主似乎没有红尘气。”
羡鱼勉强笑道:“小女原非凡世中人,约三千年不曾入凡世。”
玄亭默然叹气,而后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继续避世,反而入世了?”
羡鱼感到背后升腾起茫然雾气,雾气飘至前方,将她视野也模糊了。只觉得仿佛出现了幻觉,眼前一片莺飞草长,正是蒙陵山春深时分的景象。
她望着眼前风景如画,喉头哽咽,却悲感大恸,猛然又吐出一口血来,血将整幅画面染得通红。
原来玄亭大师在为她疗伤解毒。
这烛火摇摆不定,羡鱼恍然堕入幻境里,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了叶谪的声音。她心念一动,想,她不再避世是因为叶谪。她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此时原该极静,奈何子夜梆子刚一敲响,便听“唰唰”几声,一群身手敏捷的黑衣刺客破窗而来,羡鱼眼前幻境若涟漪般破碎,只觉山河崩塌。因为受到了打搅,疗伤中断,羡鱼再次狠狠吐了血。
有一个黑衣刺客狠狠道:“就是她!给我上!”
羡鱼攥紧拳头,正要决斗,忽听玄亭大师平缓淡然的声音:“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怎可造就佛门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