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廿四日,雪。玄国风物,长天素雪,万树银花。
衡璃孤身坐在北书房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手指无心拨弄着泛黄书页。书上的字她已经竭尽全力去读,想要看懂,却发现眼睛早已经被某种东西糊住。她看见的只有一片模糊,接着一片。
鼻尖酸酸的。她想忍住,但是抽搭声不听使唤地逸出喉咙鼻腔,她捂住嘴,微微一闭眼,眼泪啪嗒一声就从脸颊上滚过,烫得惊人。
她合上了书,逐渐地蜷缩起来,忍住了喉咙间不由自主的哽咽声,却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治得住眼睛里流个不停的泪水。
泪水如同决堤一样,彻底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在这一角里,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蜷缩成一个小小的世界,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可以悲伤。
脑子里闪现了无数的画面,一帧一帧,反反复复。
那个雨天,那个凄冷的雨天,那个宿命结束的雨天的景象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映着。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冰冷的眼神。
那些分明已经遥远的痛苦回忆蓦然苏醒,伴随着记忆中那一片黑压的云和滂沱大雨。
那时候的她,怀着多大的勇气,才问他:“我死后,你会伤心么?”她本来想的是,他会说“会伤心”,他一旦说了,那她立马就说一句:“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做?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死?”
本该如此的啊!
但是当四目相对,当两个人离得那样近的时候,大雨冲刷着地面尘垢,檐头雨水如线,他的声音混杂着清凌雨声,传到她的耳边:“不会。”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这样了吧?
她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那些卑微的讨好的撒娇的话,一时之间通通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雨色生烟,弥散在他们面前,恍然中她觉得彼此离得实在太远,她捉不住了。
她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干脆就没有再说话——既然不被人在乎,那么,是一定没有用的了?
那场雨真大,大到模糊掉所有的风景,只剩下了茫茫雨幕里依稀可辨的人形。终归是她先离去的,她不想让自己最后狼狈的模样也被他记住,她多么希望失去这仙根并不会死,可是······可是······
可是她确确实实死去了。
微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她膝间传出,她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将自己团成一团,似乎这样,她的悲伤便可以不从周身逸出。
外头雪大,窗子没有关实,让这风雪倏地撞开了窗,从这里猛灌进来。
茫茫风雪哗啦一下吹落她身,素白纯净纤尘不染。她感受到了周身的凉意,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管它——尽管,她已经冻得发抖了。
冻得全身都在颤抖着。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冻着了,还是心太凉了。
默然地,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风雪肆虐,停留在脸颊上的泪水被忽然侵袭的雪风吹得一凉,几乎成冰。
已经是······凛冬了啊······
她抹了一把眼泪,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她不应该继续纠结了······所以,她长长的吐出来一口浊气:她不能让叶谪知道她是谁。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他会如何?
呵,这是个好问题。
世人皆传世子叶谪何等深情,待世子妃如何之好,在世子妃亡故以后,怎样追思悼念,怎样洁身自好。
那,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衡璃想到这里,不争气地又淌下两行泪来。
叶谪他一贯都如此会伪装,他什么都可以装得出来,可以装出深情款款,也可以毫不留情。
也许,世人的话并没有错,叶谪的确情深,只是那位世子妃不是她,是度华寺怀池小姐吧。
她犹然觉得可笑如斯。
呵呵,真是太好笑了,她竟然会······会对“言商”生出莫名其妙的好感,竟然对他······又有了那些不该有的依赖!
她万分悔恨,她想当初怎么就中了这个男人的毒了?怎么就,怎么就被他蛊惑了呢?
蒙陵山春深时分,她何苦,她又何苦非要留在他的身边,还提出那般荒谬的要求?
是啊,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并不过分,因为他不必付出感情,就可以夺去她所有一切,夺去她的心,夺去她全部的爱恋,夺去她三千年的苦修还有一条性命。
她上辈子一定是得罪过叶谪,一定是那种杀了他全家的仇恨,才让他这辈子来寻仇,将她的一切都毁去。
而且,即使再世为人,也一样躲不过他。这是宿命么,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她的宿命竟然如斯凄惨,只许她永生永世都要备受摧残?
雪很大,天地一片白茫茫的。
迎面吹来的冷风似乎蓦地停止了,一瞬间,衡璃觉得方才在心底蔓延生长的悲伤忽然间变得炙热,燎烧着全身骨骼,
她睁眼,仰着头,看见的却是虞姜。
“阿璃,我找了你半天也没有看见你,原来躲在这里用功啊!”虞姜本来还带着笑,但下一秒就忽然变色了:“阿璃,你怎么哭了?你怎么了?”
她紧张兮兮地坐到她身旁,衡璃闻到了令人安心的淡淡芬芳,气息微弱,说:“我没事。”
但是已经哭花了的脸还有眼睫上仍挂着的晶莹表明她不像她所言的“没事”。
虞姜立马将她搂在了怀里,安抚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搂住的气力很大,她恍然汲取到了一丝风雪中难得的温暖。
这一丝温暖实在太难得了,她紧紧抱着虞姜,仿佛这里是一处温暖港湾,在这个世界里一点也不冰冷。
她的抽泣声仍然时有时无,虞姜抱紧了她,轻声地问:“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衡璃在她怀里猛一阵摇头,此时她就像一只猫咪般乖巧。一直拍着她背安抚她的虞姜在她背后摸到了一阵潮湿,想来是风雪太大,侵在她身上久了,竟然打湿了她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