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玉道：“你有心结。如果不解开，想来你也不会原谅他的吧。”

衡璃咬着唇。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凤辞的记忆一半是风雪苍茫，一半是热气煞天。

他浮光掠影的记忆片段最后停在眼前的，是衡璃第一次跟凤辞见面。

衡璃站在清繁殿的草丛里，远远看见凤辞回来，又胆怯又大胆，跑了出来，但，也就远远的站着，愣愣地盯了半晌。

凤辞却注意到她了。

对视的匆匆一眼，于她而言，竟似很久。

她是南海的仙，一眼之余，就看得出凤辞掩饰在平淡神色后的累累创伤。那是被热煞之气所伤的，她认得。

师父忽然将那面玉鉴塞到了她手心。

“此鉴，可闻心声。”

衡璃缓滞地将玉鉴举在了耳边，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鉴中传出。

“这个姑娘……以前没有见过。她好像来自南海。”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他的心声随着这些记忆的重现，一句一句从玉鉴里泄出。

“今日又看见了她。她躲在树丛中，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出来打招呼？”

“她……刚刚对我笑了一下？笑得挺好看的，像雪原上最炽烈的雪锦花。”

“来灵元尊者这里讲座，没想到会碰到她。侍者？抢不到票？下次留给你好了。”

“没想到她知道我为热煞之气所伤。她很细心。”

“刚刚洗澡，她躲在帘子后面偷看。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喜欢看的话，我可以多洗一会儿。”

“原来我已经习惯了她时时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会偷东西的。何况是清繁殿的东西。但……为什么证据……都指向她呢？”

衡璃心一颤。这里，大概是最关键的部分了，是她的心结。是她时时刻刻的梦魇。

那个……寂灭之判。

她终于听见了他的心声。

“我徇私。我想要保住她。可是……”

“仙界律条明晰，神仙禁止爱恋，若是我护住她，坐实了猖獗流言，他日势必会落下话柄，唯恐有心人会害了她。只有……拜托暨玉了。这个名，由我来担。”

“我怎么会让你寂灭。我……我从来没想过。暨玉与我同演一场戏，而这仙界陋习，也该整改了。”

“我等了她三千年。”

“我终于等到了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对我好，也喜欢我。”

“体验民生疾苦，我才知神仙禁止爱恋实在是愚蠢之至的陋习。上书更改了仙界律条，这次，我可以告诉她了。”

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三千年前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害怕自己徇私，便会有人借此害她，所以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判定最冷酷的判决，却早已在背后替她铺好路，护住了航……

仙界流传三千年的那桩笑话背后，竟然是他的情深至此！

衡璃捏着玉鉴，泪止不住地流。

她终于看见，凤辞在她贬下凡间后，日夜不寐的模样。终于看见，他皱眉，他沉思，他提笔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衡璃，衡璃，衡璃……

全都是衡璃二字。

也终于看见了凡间最后的三年。

那个王位上孤单的人影，那个愈来愈瘦削的形貌，那双摩挲着她的画像的手，久久凝视的眼眸。

“师父……我……”

暨玉挥手，一切烟消云散。

又回到了清虚冷月夜里，倚窗小憩的那人似乎从一个梦魇里惊醒了，支着腮，望着池中静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