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让六界司的人查查,今日凡间中秋之时,那地方到底有什么稀奇东西。”
那侍卫直接砰砰磕了好几个头,“属下知错,属下知错,还请尊神恕罪,还请尊神开恩。”这一磕头,身上将要愈合伤口也被扯开了,汩汩地往外流血,衣裳也被染得更红了。
“擅离职守罪名虽不大,但你既为侍卫长,有你作样,那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身为侍卫长,理应做表率才是。”说完这些,她神色已让人望之生寒,“传令下去,将其革职。”
那侍卫直接瘫在地上动不了了,灵人连忙将他的布袋套上,抬了出去。颜渤庸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忙问羽冰落有什么指示。
“我派灵人看守,处罚之事,还是典座看着办为好。”羽冰落看向他,“先将魂魄带到冥界才是第一要紧的。”
他一走,羽冰落就让人开了门窗,召神侍进来。又让若沁去请众人,商量如何处置幻幽。
……
众人来的极快,他们对处置魔女一事明显比处置居思堂要上心得多,每个人都有话想说。居思堂是尊神的臂膀,可那魔女不是啊。
“本尊欲将魔女幻幽封印与昆仑山西脉,不知诸位可有异议?”羽冰落并不太在意这件事,看着底下众人脸色各异,有不服的、有不在乎的。
羽冰落不免觉得好笑,拿着茶盏颇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但昆仑山乃是蛇界栖身之处,将魔女封印到那,实在不妥,不如封印到长白山。”顾枭言。
“本尊已传信给蛇界首领说明缘由,请他代为看管。登时就算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话不禁让人想起前几次有魔兽突破封印,众人并没有任何准备,费了老大劲才重新封印起来。
心中都感叹羽冰落想得极为周到,其中利害一清二楚。“尊神英明。”
处理完这事,羽冰落交代了一件事,“六界司处座何在。”
处座黎彦本就是来看戏的,哪成想会被叫到,急忙走出人群,“臣在。”
“你通知人界处司,让他在人界各地都设神庙,再偏僻都要设。今日这种事,就是被钻了空子,才有如此后果。若有神庙,若是出了什么事,在那守神庙的神侍也能知道。”
一切都要扼杀在摇篮里才是,羽冰落如是想。
“是,臣这就去办。”黎彦心头一松,原来是这事。倒也是件好事,不仅防范于未然,还能多一笔进账。
“封印的事就交于昭元将军和执剑大祭司去办。本尊还有公务要办,诸位也都散了吧。”羽冰落站起身子,头微微扬起,身姿犹如雪地上仅有的一株梅,孤高冷傲。
“恭送尊神。”众人心下一惊,那个尊神又回来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为了居思堂而发怒,倒也一直都很公正,只要他们按规矩办事,尊神自然不会欺压他们,倒比那个喜怒无常的尊神让人安心得多。
目送羽冰落离去后,众人也陆续离去,岫骥走到执剑大祭司百萧身旁,拱手正言:
“下官才疏学浅,只能护送魔女顺利到达,至于封印的事,还请大祭司费心了,下官定会在一旁护法,护大祭司周全。”
两人同拜一师门下,一同参加牧灵大会,情谊深厚。此时并无旁人在侧,百萧放下架子,温言道:“好了,又没有外人。”
她见一旁无人,拉着岫骥的衣袖低声道:“玥儿要我们对那魔女好一点,我本还担心,见是你我也放心多了。”
“你疯了!”岫骥看到有神侍往这边望,连忙将她拉走,脸十分僵硬,压低声音说道:“幻尊想怎么样,放了那个女子?她是好心,要我们陪葬。我知道你与他关系好,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百萧连连摇头,“玥儿没有这么胡闹,她连居思堂都没有救,怎会救那女子。她只是看在居思堂的面子上让我们不要封了她的五识,就这样,再无别的。”
见他脸色有些松动,她拽着他的袖袍,笑得十分乖巧,正如以前向他讨好东西一样。“师兄,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生得极为清丽,笑起来更是如同玉兰花一样沁人心脾。她如今身居高位,一直都以稳重自居,已经很少透露出这副小女儿之态。
岫骥不禁怀念起以前的那个小师妹。
既只是这样,也不是不能卖幻尊这个人情,“我先去调军,找些自己人,这事就好办了。出了神界,再解五识。”只要将她顺利地封印了,一切都安然无事了。
……
……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幻幽被一身惨白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被捆住的手露在外面。
刚到凡界,离昆仑山近二十里的地方,六界之人必须停下,不能使用法力,待到亲自爬到山顶才能动用法力。察觉到了另一个地方,幻幽立马开口:
“他,怎么样了?”许是太久不说话,声音沙哑无比,又似杜鹃啼血,一旁本厌恶她的士兵都有一丝不忍。
百萧本不想搭理她,但想到玥娑的嘱托,而且居思堂与她有些许来往。正言道:“尊神仁慈,居思堂已入六道轮回。”
幻幽直接瘫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不可能,你骗我……他明明说只会关几十万年的。”
她回想他们最后相处,他的眼神明明有躲闪,她却没有在意,她顿时明白,“他骗我,他个混蛋,他敢骗我。”她明明在骂居思堂,可眼泪却从未止住。
从未有人这样骂过居思堂,众人咋舌,这女子,当真泼辣。
百萧无奈,扶着她继续往下走。谁知她反手一拨,将她推开。她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望向前方的昆仑山,突然笑了起来,“昆仑山如此美景,竟有神界之人陪我这个魔女欣赏,实在三生有幸。”
她一直在笑,伴着冷冽的风吹进旁人的心里,十分瘆人。
走到一处地方,异常馥郁芳香,让人沉醉。原来此处有许多灌木丛,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很是艳丽,看之又觉得眼前一亮。
幻幽入了神,一直往那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等寒冷的地方,也会有荼蘼,是来送我吗。荼蘼,原来这终究是梦,成不了真的。”
她笑着,目光决绝而冷冽。她双手猛一收,拉着铁链另一头的岫骥一时不妨一个踉跄,手也松开。众人立马起了警惕之心,将她围住。
幻幽眼疾手快,见岫骥想重新抓住链子,立马双手一挥,倏忽打在一旁士兵的身上,斗篷顺势被狂风吹走。
趁那士兵呼痛之际,她撞开一条路,站在众人的对面。她将链子甩在身后,她笑得如同得了糖的孩子,“你们也蠢,跟他一样。”她哈哈大笑,眼神却想要吃了他们一般。
她将锁魂链当成鞭子,朝众人腿上一扫,她双手捆在一起无法使力不过虚张声势地甩了一下。百萧抽出剑指向她,“幻幽,我看在与居思堂相识一场一再忍受,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你能逃掉吗?”
谁知幻幽不顾禁令,动用法力将岫骥等人定住,只留下百萧无恙。百萧不敢违背禁令,盯着幻幽气得青筋直冒却无可奈何。
眼见幻幽又劈下一鞭,用尽力气,还可以清楚地听到鞭子所带出的风声,她举剑挡住,两物相撞,其声音震耳欲聋。
她又举起剑,欲逼退幻幽,可幻幽却直直地向她扑来,她却是连收也收不住了。
幻幽直直地撞在剑口上,伤口极深,血立马洒在百萧的身上,洒在地上,恍若一朵朵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
她笑得洒脱,“多谢。”她一步步走向那片荼蘼花丛,没有一人拦她。她笑得如此灿烂,不在乎自己的血染红了衣裳。
她站在那花丛中,仰起头,伤口被扯得更大。她闭上眼,心中只觉得大好。“傻子,混蛋,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去逍遥了。我要陪你,哪怕以后为猪为狗,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她倒在那片花丛中,花上也沾染了血,那样妍丽,似乎变成了芍药,变成了她。
妖魔身死,魂魄不散。身形俱灭,魂魄入轮。——《六界通经》
百萧倒是镇定,不顾身上的血,朝岫骥说道:“你现在赶紧去魔界封印处,查看是否有异样。让他们先回去向尊神禀告实情,我先在这查看,到时候自会去向尊神请罪。”
岫骥本要去安慰她,听她如此安排周详,便也不敢耽误,立马走了。其余士兵闻言也称是离去。
待人都走远飞走,百萧看着那血泊中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走到她身旁。
拿出丝帕擦拭着刚刚染上血的剑,神情眷恋。“用我的青湘送你,倒也不算是辜负了你。”
……
……
“算了,你不必将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反正封印并无差池,大祭司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羽冰落听完来龙去脉并无动气,反而十分关心百萧,见她还不离去,催促道:“赶快回去歇着吧,左右这事也结束了。”
百萧虽怀疑,但也不能再留了。她站起时才敢抬眼看羽冰落一眼。
她端坐着,眼中的关切还未消逝,百萧可不敢探究她的关切是真是假,步履极快的退出了议事殿偏殿。
见她出去,羽冰落脸色立马冷下来,眼睛瞟向一旁的若沁,还没走到门口,就消失不见。
幻幽魂魄化作一缕轻烟,尽事不知,直到临了冥界才化成人形。妖魔入轮回之路与凡人不同,妖魔皆是因天命而生,死后也毋需经过冥王处置。
渡过功过河,一生功过归尘入三世牲畜道,方可再由冥王定夺。
功过河记载妖魔一生功过,若功过相抵,走在河中只会感到酸楚;若功大于过,便如淌清泉一般,全身舒爽无比;若过大于功,过河时就会感到一阵蚀骨之痛。
一切皆归尘土,幻幽不认为自己一生做过多少好事,她带兵打仗,身上怎会没有人命。她望着绯红的河水,是否是她所背负的人命的鲜血。
四周的枯树上依旧盘旋着钦原鸟,幻幽还能看到河对岸的微光,应该就是她的归宿了。
她抬脚刚准备渡河,突然后面吹来一阵风,还带着淡淡清香。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对方吸入一个罐子里,她努力想冲出去,外面传过来熟悉的声音:“我带你去找居思堂。”
……
羽冰落刚进冥界,也不顾有人往她走来,直接往功过河飞去。眼见幻幽就在功过河,她从玉佩中取出一个罐子,单手结印,直接将她收了进去。
后面有三人追上来,身着冥界吏官服饰,他虽未看见羽冰落正脸,但从气息就可断定她是神界中人,且她所穿服饰不是平常人可穿,想必是个大人物了。
“敢问阁下是,来功过河有何要事?”
羽冰落察觉后面有人过来立马将罐子收起来,她并没急着回头,直到那人说完才转过身去,“带本尊去见冥王。”她并未言明她的名字,可‘本尊’两字和斗篷下的银发已经宣示了身份。
吏官也不敢追问她来这是干什么的,“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尊神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带尊神去见冥王。”
为首的吏官朝后扫一个眼神,后面两个人立马跑出去清理官路上的无关之人。
待羽冰落被带到冥王殿时,整个冥界都已经知道她到冥界的事了。
羽冰落低头轻声叹息,她就是怕闹太大才让颜渤庸送居思堂入六道轮回的,现在还是闹大了。
冥王酆予早就在殿内等着了,见她过来立马上前行礼。他刚亲自送走了居思堂的魂魄,送走了颜渤庸,正想给羽冰落传信,谁知就有人来报,说她来了。
他惊讶之余,也想出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出力了。他见羽冰落若有所思,眼神晦暗不明,连他行礼也恍若未闻。
正想开口询问,羽冰落眼神已恢复清明,“无需多礼,本尊这次前来还是与冥王有要事相商。”她虽说的一本正经,但眼神一直在暗示他。
酆予会意,将殿内的人全都屏退。羽冰落已被他请到上座,自己坐在下首。“尊神有何请示?”
只见羽冰落腰上佩戴的丁香色含虚玉玉佩发光,从中一股亮光直飞到酆予一旁的桌子上,一个罐子。
酆予可以感觉到那里面是一个魔人的魂魄,而刚才吏官来报时也是说她在功过河那边,他又刚受她指示送走居思堂的魂魄。
几件事联系在一块,不难猜出这罐子里是谁,他见羽冰落神色,恐怕也是想成全那对苦命鸳鸯。
但是他素来喜欢装傻充愣一番,“尊神这是何意?”他不介意破了规矩,但食君之禄才能担君之忧。
万一日后暴露,居思堂倒还不算事,但这魔女可就是个大麻烦了。他也要确保,不会引火上身才是。
羽冰落眼底尽是笑意,她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可也别忘了,他的冥王之位是谁给的。“人一时迷了心窍,不懂世事也属正常,冥王可以慢慢想。但是本尊近日得到风声,说是因果司殿司如今声望极高,远甚于其余其余冥官。
本尊记得他是先冥王的部下,极为忠心。冥王能让他诚服,让他甘心为冥王的部下,也是极有本事的。”说到此,见酆予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下嗤笑,面上却还是那样和善。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纨扇,轻轻摇着。她眼神可亲,望着酆予。冥界阴冷,酆予却出了一身的汗,额头的汗珠划入鬓角,也不敢去擦。过了好一会,羽冰落才幽幽地来了一句:
“本尊依稀记得,冥王以前,也是先冥王的部下。当时也是声望极高的,本尊想必是傻人有傻福吧,认识的人皆是有才干的。只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造化呢,实在令人期盼。”
这下酆予就直接跪了下去,缓了缓心神,神情凝重,十分诚恳地说道:“臣如何有今日的地位的,臣心中清楚,定会唯尊神马首是瞻。”
羽冰落见目的已然达到,不欲多留。“既如此,那以后的事只能麻烦冥王和姻缘司的诸位了。”此话一出,听得酆予身形一顿。
她的意思,还要给那两人生生世世的姻缘,幸亏如今冥界之中,除了因果司的那个人并不全是自己的人,其余皆是他的部下,这事也好办。
倒是让他也看清了,只要忠于她,又何愁没有善果。俯首称是,远比刚开始更加诚意十足。
她站起来,将纨扇收回去,留在桌子七八个比肩还宽的漆盒,四五个箱子,“听说冥王近日弄璋之喜,这些薄礼略寒酸了些。”
其实酆予添子当日神界就送来了贺礼,这些只不过是他为她办事的奖赏罢了。
他连忙谢恩,直到羽冰落叫他起来方才起身。见她不欲再留,忙不迭将她迎了出去。
送至殿口羽冰落就将他拦住,“寻个吏官送本尊便是,冥王事务繁忙,不必相送。”
酆予知她话中意思,便不推辞,唤了几个吏官相送。
待见她走远,他也不顾中衣已经浸湿,立马拿着羽冰落留下的罐子赶往轮回井。出来时还不忘一脸严肃的威慑:“告诉知道今天尊神来的人,若是有人敢泄露到外界一句,正好鬿雀许久没有吃食了。”此话一出,众人哪敢不应,心中的想法也被吓了回去。
……
……
羽冰落刚踏入神境,便见到一副壮观景象:本正是天高日盛,唯有几片云彩懒洋洋地飘着。
忽而吹起一阵风,卷起那几片云彩,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一刹,偌大的云彩就一丝也没有了,此时她目光所及万里皆无一丝云彩。
她远远地望见了若沁骑马过来迎她,手中还牵着她的一匹。她脸色转好,径直飞过去骑上马,朝着若沁还有后面的灵人说道:“回去批公文。”
她接过缰绳,扭转马头朝神城方向骑去,对着若沁问道:“怎么是这匹?”那匹马通身雪白,唯马鬃是妃色,看起来十分显眼。
“我见您今日不高兴,这匹马灵性十足,又懂您的心思,想着尊神若是骑它心中也快活些。”若沁如是说,表情如此高兴,‘灵人唯认尊神为主’实在不假。
羽冰落嘴角向上勾了勾,释然道:“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大局如此,也只能继续等了。”
她望向远处的神城,想到了以前种种,突然浅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愉悦:“从前这座神城有两个姓,一个羽一个柳,现下终于就只姓羽了。”
马蹄声声,灵人腰间系着梅花玉石流苏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宛如黄莺清鸣。若沁微微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向着神城奔去。
……
……
注:《六界通史》:共有《界史》、《事史》、《物经》、《域经》(记地域之经)、《兽经》五册。不分六界,按时间之先后排序。《界史》除外,《界史》又分六界,作六本,记各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