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玉露糕尚透露热气,带有浓重甜腻的味道,江奕的思绪莫名被带入曾经的许多事中:姊姊锁上已空下的小院,牵着他往外走,走到一处高门大屋,他只认识门上的匾额“白虎府”,姊姊拿着姑妈给的一封信来找一位姓徐女子。
他那时不过四十岁,矮小身材,仰头可看见姊姊下的绝世容颜,是足以让那徐姓女子愣着看半日,同意姊姊带着他一起在白虎府住下的绝妙姝色。
姊姊常拉着他的手,拿出几本小书,皱着眉想着在书房外候着时,潭辕是如何读这些字的,姊姊眼睛总是带着滟滟亮光,仿佛乘着西极山顶上化的水,用来浇灌种着灵山雪萃的茶地。
“等奕儿学了好多东西时,就带姐姐回家。”每当他说这些时,姊姊总会摸摸他的头,像是欣慰,又像是抓住了希望。
再后来,他总是会在晒书时被拦下,几个阿婆拉着他到檐下给他擦汗,还递上几颗甜滋滋的糖果,“先下热,你个孩子,仔细中暑,这些活等会有别人做。”
他懵懂地以为是有别的活要干,将糖果藏在怀里,想着带给姊姊吃。
再后来,他再也没干过下人的活,姊姊也被接到比乌鸦羽毛还黑的大房子里,他被送到一个院子,一个阿婆抱着他,替他剔除指甲缝里的泥巴,说姊姊要和他从未见过的神君成亲了。
快乐的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到姊姊抱着他,喂他吃刚出炉的桂花糕,潭辕也摸着他的头,在姊姊耳边说着什么“咱们”“孩子”的话,姊姊脸上出现了一片红云。
快到,他身上还有一身甜腻糕点气息,拼命地拍着面前那扇禁闭着的门,可无论怎么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姊姊的叫声,再然后,一道光在他眼前闪了一下。
“糕点凉了。”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奕身形颤抖了一下,道:
“你这是何意?”
安祁旭道:“潭泀不是金丝雀,不会愿意待在笼子里,更不会叫唤两声逗人一乐,潭神君痴情,多年来多少人为他说亲他皆不愿,神界上下谁不称叹,江宰座孝心,也大可作两首辞赋缅怀令姐。”
“可潭泀何其无辜,凭何成为两位缅怀亲人的工具?”
江奕一惊,似乎有被揭穿的尴尬,更多的是恼怒,“泀儿过得难道又差到那里?”
安祁旭情绪也颇为激动,两人一个寒若冬日冰霜,一个温若春日芝兰,此刻却如同在战场上一般,“少时潭泀不懂事,好逸恶劳,成日荒于修习,您顺他,那如今他想建功立业,自立门户,你又为何要逆他?”
“谁家孩子不需要自己闯荡一番,您和潭神君在怕什么,怕他受伤?怕他疏远您二位?还是怕他知道什么?”
江奕冷笑道:“果然世人都说安神君“玲珑宝心有十窍,豁达胸襟怀苍天”,所思之深,所管之多,江某佩服。”
“你不必激我。”安祁旭只定住看他,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潭泀也知道了,再如此以暴制暴下去,究竟是诚服还是俱焚,谁都无法预料。”
江奕起身就要离开,安祁旭也站起来,上前几步拉住他,道:“我知道江师兄最为聪慧,所以这些话我没说与潭神君,师兄气归气,好歹想想师弟的话。”江奕脸色稍霁,却难看出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开门间做出的伪装。
安祁旭将江奕送走,定淞已站到他的身后,恭敬又疑惑,问道:“神君与江宰座说了什么,卑职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手轻轻搭在柱子上,安祁旭故作不屑,冷笑道:“有什么,不过一介文官,还能夺了我的兵权不成。”此话只有定淞一人听到,其中的虚假桀骜也只有他能听出。
他一脸顾虑,十分为自家的神君着想,道:“神君若不喜江宰座为人,以后与他少些来往就是,可千万不能得罪他呀!”
安祁旭轻哼一声,道:“得罪他,枉我还记得他嗜好,竟这般看我。”安祁旭拂袖而去,定淞跟上,听他问道:“袁军长和谋师那里你去说了?”
定淞点头,道:“想是已经收拾好了,神君要去瞧瞧吗?”安祁旭摇头,想是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吩咐他:“你去收集一份所有兰氏中当神官的名单,尤其是有在西极的。”
定淞惊讶地抬头看他,立马对上安祁旭信任的眼光,一时五味杂陈,应下后离去,想着赶出去的弟弟,与那边给予的事成好处,终是咬咬牙,忠心地去收集兰氏名录。
而槠柏这里也收到了安祁旭吩咐的与定淞只差一字,却又天差地别的指令,拿与文兰看,文兰直道:“交给我,我怕你出去会被盯着。”
槠柏道:“你就不怕他们盯着你?”
假山后面无人,两人倒也心安地握住对方的手,文兰已有笑意,低声道:“厨房的梁阿婆,老家在圣灵岛,又是爱絮叨的性子,我悄悄打探一下,不就都出来了。”
槠柏只差搂着心尖上的人夸赞,摸摸头,道:“还是阿文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