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不自主地涌上眼眶,他也顾不得擦,道:“我多希望她能活下来,这样她就会知道,她用心疼爱用命换来的孩子过得很苦,她的丈夫和弟弟都不爱他的孩子。”
他突然声音变大,语气急促,眼中闪着夺目华光,仿若其中有一只雀儿破笼而出,飞向高远山川:“现在她的儿子要做一件大事,我相信她她会骄傲的。”他看向潭辕,一改苦恨悲痛,全然新生:
“您与母亲养我一场,我小时候也曾骑在您肩头上摸假山上的的细流,看神华灯会。虽说您并不爱我,却将我养大,我本该孝敬您于身畔,可我如今恶名在外,责任难名。权当我不孝,将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请容许我最后唤您一声父亲,再将您最珍视的东西赠与您。”
他急厉出声,悲烈犹如金玉两断之声:“父亲,娘送我的眼睛,我给了你!”说罢,右手极快向自己眼睛打去。
潭辕只听得愣了,再无行动,林逸当即就要向潭泀扑去,却被安祁旭拦住,吃惊一望,却发现他正看向江奕所在的位置。
潭泀的手还未至眼前,突然就被一方丝帕缠住,不废吹灰之力便化解了他聚起的法力,下一瞬,被人紧紧握住。
江奕面上还带着未褪的心惊,一脸悔意是从前从未见过的,另有泪垂两眸,灿星明月不可比拟、江波水痕无其动人,却是比潭泀之眸更多两分隐忍韧性,声音微颤,可见心惊:“不许做傻事!”
这样严词,又平白无力起来,既如苦口婆心,又作严厉催辞,直喊得潭泀身子一软。江奕按住其肩膀,绝不是林逸之轻慢温柔,更不如说是严厉父亲面对犯错儿子的教化。
他莫不是是在怪我忤逆他与潭辕?潭辕如是想。故用着一双愤恨眼眸盯向他,幸得江奕惯不受其影响,忧然道:“舅舅知道,你长大了,明白跟着我们会害了你,这是好事……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断,这是……好事。”
他扭头看了林逸一眼,似乎做了重大抉择,淡淡哽咽,道:“你找到下半生可执手之人,舅舅和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这怎么行!江奕你什么意思?”潭辕悟出话中含意,暴跳如雷,上前就要拉潭泀,江奕反身一拦,道:“当初姐姐命在旦夕时,姐夫未在其身旁,甚至连姐姐最后一面都不曾见,泀儿是听以死保住的,从前是我想左了,我应该是让他安乐一世才对。”
潭辕指着江奕,后者亦是凛然直视,两人仿若对战,不肯退让,丝毫没有互敬之心,更罔提相喜。潭辕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忘了这些年是谁养着你了?不要以为你当了宰座,看似百官之首。神界自古是以功论尊卑,你一个刚上任的官员,算什么东西。”
江奕也不怒,道:“江某自然明白,姐夫教养之恩也不敢忘,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称你一句“姐夫”了。”他转头对潭泀道:“你和林逸走吧。”
潭泀如今也变得痴傻了,只看向他那一贯冷漠的舅舅,竟也松动了心,原先他只打定了主意永不见他两人的,如今倒陷入了两难,便又听到潭辕怒道:“我看谁敢!”
此地是东极,百万士兵皆听他差遣,他这一吼,安祁旭眼前似乎就浮现了千百士兵围着他们的场面。深知不可硬取,心生一计,朝江奕使了个眼色。
江奕会意,当即对潭辕一攻,力道用至五成,掌风带起屋内人人衣袂,连连作响。
可潭辕是谁,是当初随军作战,一战成名,靠着赫赫战功垒起来的神君,实战经验丰富,极为灵敏,江奕刚一出手,他立马察觉,一掌接过,毫不费力。
谁知下一瞬,门却已是大开,安祁旭、林逸并上江奕身后的潭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声怒吼,甩袖于江奕一身,后者竟也不躲,生生被弄乱淡色衣衫。
潭辕紧追前方三点光束,在日光下尤为耀眼。
不过多久,江奕追上,前方也隐约多了两人,已然停下,潭辕一喜,连忙上前,之后便更加头痛了。
来者是林柯以及其妻嫘婷。嫘婷武将,其封号为三胜常建大将军,位同昭元将军,为散将。
散将,手不握兵,唯有战时得尊神选调,方可持符召四君一祭司一将军的军队。
腕上蓝绸名为靛章绢,为上古神器,可化大小之形,甚可遮天蔽日,曾随嫘婷共赴战场数次。
章氏一族,虽为小族,却也素以清流着称,族中净为儒雅之士,但生得嫘婷一身热血,偏生得学极其名别音“雷霆”,虽容貌昳丽吗,但仍少被过问亲事。其到底顺心顺意。再于战场上与当时仅为军长的林柯一见钟情。
林柯那时困于生在林族,父母早逝,无依无靠,且林族投靠柳氏,林柯虽不喜,却偏生得一副随波逐流的性子,遂仍系在林氏一船,与其沉浮。
嫘婷一见,果真大发雷霆,骂了林柯半日不止,后一手拉扯,将其拉出林氏。却因战场失利,嫘婷负伤,未得救治,落得病根,欲离林逸,后终不许,喜得成姻。
如今夫妻二人形影相随,多住北极,名为任职,实为修养。
潭辕一见二人竟至,便知硬夺之事绝不可再施,立于云上。
林逸与父母相见,自是喜不自胜,与父相视一眼,甚是浓情,还欲说些什么,便觉得肩上一痛,才知常年卧病于北极山水间的母亲,一手搂着潭泀,一手委实不客气地捶他。
母亲搂着潭泀时的神情同从前无异,他还以为是父母并不知晓他与潭泀之间的事,一时心中踌躇,生怕二人心中厌恶,同潭辕一般欲拆散他俩。
林柯见唯一子嗣如此,心中自是了然,上前揽住他,请拍两下,让其放心,便将眼睛仍旧移向面色苍白的爱妻。
嫘婷虽脸色苍白,其余却与旁人无异,说话跳脱,更不似为妻为母的大夫人,“逸儿当真与我俩疏远了,如今连有伴侣的大事也瞒下。”
一语石破天惊,林逸、潭泀二人大吃一惊,目视嫘婷,双脸四耳迅速染上绯红,不知怎样接话。
潭辕脸色阴沉,林柯看见,便道:“潭兄何怒?你我相熟已久,如今可成姻亲,到底美事一桩。”
一旁未插话的安祁旭看向潭辕,完好捕捉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恶心。
紧接着又是潭泀一句“你将我双眸取走,还我自由。”嫘婷之怒,林柯之帮衬,安祁旭到底放下心,传音与林逸,便飘飘飞离这是非之地。
归程远没有来时心情沉重,安祁旭编出青灵鸟,将所生之事告知孟尧渊,免其担心忧虑。青灵鸟远飞划出云影,前路晨光尤甚,却有层层白云缭绕。
是为坏天气。
前路极明,却不朗。安祁旭却只能在这诡异晴日里,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