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毕,北灏虽见羽冰落饮了数杯仍未见醉,但还是道:“尊神不如先歇息片刻?”
羽冰落点头,由灵人扶着站起,众人连忙跟随其后,北灏笑道:“臣带尊神去吧。”此言引来多人偷瞄,安祁旭轻笑,听得羽冰落一声“有劳”,未说话。
蛇宫内补不同于神宫的规整落地,其弯弯绕绕,很难看清远方之物。安祁旭由人带领,看着前方北灏所领着的羽冰落被从假山石缝中伸出的嫩绿枝桠勾住,立马就想上去把他拂过去,可哪怕他跨了一大步,羽冰落身边的灵人已经将绿枝扯开,扔在一旁。
安祁旭神色黯然,脑中不断回想在昆仑上同她一起的时候,心中更是苦涩难忍,他本都下定决心要说的话,想做的事,因这枝绿枝的被扯开而退缩。
苦涩地走了一路,随着众人停下,安祁旭抬头一望,“朝晖宫”三字,北灏道:“尊神住在正殿千晖殿,青龙神君住在东偏殿朝露苑。”羽冰落颔首,由灵人开道,走了进去。
正对着的便是千晖殿,安祁旭没忍住,往羽冰落那里瞄了一眼,正巧羽冰落亦在看他,他慌张低下头,再偷偷抬头时,羽冰落仍一脸不解地望着他,他无法,只得道:“臣是在想,何时能去寻蛇界的琢玉师。”
羽冰落看着他,突然大笑,当瞄到蛇界侍女时又立马端正身子,向安祁旭走进一步,低声道:“我当是怎么了,你若想去现在就可以去,蛇界最好的琢玉师是谁?”
“青雉。”安祁旭如实回答,道:“你……您头上的飞鹤流云白玉簪便是他所做。”他这话说得羽冰落一愣,摸摸头上的、两支白玉鹤簪,鹤腿为簪身,插入鬓中。她坦然一笑,道:“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倒是好记性。”
被他看得心中一震,安祁旭自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后退一步,行礼,道:“臣先告退。”羽冰落摆摆手,示意批准,然后两人分行,各奔南北。
安祁旭这厢出了朝晖宫,就有一艳衣宫女跟上前,笑问道:“青龙神君这要去哪啊?”她声音娇柔,如绵丝缠绕,腰以紫缎束住,更显窈窕,安祁旭未看清面容,也是凑巧需一人带他出去,便道:“不知琢玉师青雉现居何处?”
那宫女立马笑道:“青雉先生如今住在宫外,怕是不好找呢,奴带你去吧。”就见宫女回头对要上前跟随他的一众宫女道:“我带神君去就可以了,你们在这候着,若是上神界尊神有吩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安祁旭心中发笑,后退一步远离这宫女,大抵猜到她要做什么,嘴上还是依旧客气:“有劳。”
路上,宫女夸他生得俊美,他只称:“惭愧。”宫女夸他诗文好,他只笑而不语。凡不涉及神界政事,他一概回应不讳。
“神界少年有成,不知可曾娶亲?”安祁旭心想“果真如此”,却也如实回答:“未曾。”那宫女似乎大喜过望,两三步走进他,安祁旭察觉,赶紧又退了几步。
那女子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自觉已可以向主子交代这事进程,才瞄见远处有一宫女手托漆盘,上有一小盒,行到安祁旭面前跪下行礼时,身子没撑住,倒在地上,盒子掉落在安祁旭衣服下摆,盒盖摔开,顿时玫瑰花香四溢。
里面盛着的玫瑰花膏几乎尽数洒在安祁旭身上,那宫女亦吓了一跳,上前几步要替安祁旭擦擦,安祁旭却道:“没摔伤吧。”
为他擦衣服的宫女一顿,安祁旭弯腰将她扶起来,问道:“寻个医官瞧瞧吧?”
宫女连忙摇头,道:“奴将神君的衣服弄污了,奴有罪。”安祁旭安慰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谈何有罪。你这花膏是拿到哪里?”
“玉明公主。”
安祁旭想起白曦之傲慢,怕着宫女受罚,便道:“你与玉明公主说,我不小心打翻了花膏,只是现在有要事,改日亲自向她赔罪。”
原先的宫女,见缝插针,道:“你定是新来的,玉明公主是最和善的,你且去再拿一盒,不会有人怪你的。”小宫女连忙收拾了地上的盒子、托盘,倒在安祁旭衣摆上的花膏早已化成水点在衣上,呈半干,安祁旭笑道:“多谢你赠香了。”
这时节,冷地上,君子言,胜春风,艳衣宫女不禁夸一句主子的眼光。
……
出了越乾宫,向东去,待至一水上石楼,雕栏精美,安祁旭便猜到是到了,艳衣宫女欲上前喊青雉出来,被他拦住,安祁旭上前一步,道:“神界安祁旭,求见青雉先生。”
不过一会,门便开了,竟不是门童,而是一个青衣男子,约至不惑之年,腰间别着一个琢玉刀,安祁旭心知是谁,忙作揖道:“问先生安。”青雉亦还一礼,将他往内院引,道:“早听闻青龙神君美名,我正有一文不明,还要找人问呢。”
这先生,竟如此好客?安祁旭失笑,拱拱手随着青雉进院。
……
那方玉琢阵阵,这厢困觉正浓。千晖殿中,只剩灵人看守,羽冰落躺在榻上锦被之中,暖香渐渐熏出了醉意,手中握着一支小钗,昏昏睡去,醒来已是傍晚。
正巧安祁旭怀着一脸兴奋回来,她透过窗缝看到安祁旭坐在殿外亭内喝茶,有些心急,催促道:“快一些。”为她梳头的灵人点点头,她拿起桌上的发簪插入鬓中,又拢拢衣襟。
她似等了许久,可其实案上仍还是半柱香,她长出一口气,一步就要跨离梳妆台。灵人拿着两个金丝络子,道:“尊神等一等,这还有两个络子没系。”羽冰落本想当没听见,大步往前跨,灵人拿着络子追上去,道:“尊神若有事吩咐青龙神君,直接召他进主殿等候便可,如今衣冠不整,有伤尊神风范。”
羽冰落一想也对,况在外说话,蛇界宫女定会听到,不如在殿内只有灵人来得方便。故吩咐灵人去将安祁旭请进正殿,自己则看着灵人细心为自己系好络子。
安祁旭刚踏进正殿,就被一股浓烈玫瑰花香冲击,到安祁旭身边时尤甚,她不便过问,却又忍不住好奇,还未来得及问,殿外站着灵人道:“”蛇界首领求见。
“传。”羽冰落坐首,安祁旭立于旁,北灏携内臣进入,行礼方道:“无上圣德,宫外围苑已设晚宴,请尊神移步。”羽冰落这才明了已到傍晚,不禁在心中叹一声凡时之短,方后笑着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了。
至于安、羽二人之间私语,暂不得诉。
蛇宫围苑名“本梓苑”,多为草原,少见高木,中设几宫,难与玄玺草场相比。
蛇主子孙,蛇官家眷,集于宫外,待尊前至。上神界尊神应乐而临,夕风知昼末,衔来两三寒。蛇首北灏侍其旁,上神界青龙神君侍其后,二十四名灵人围拥,尽现上界风范。
入宫内,歌乐起,尊神坐,众人平。皇子公主、义子义女,拜见尊神,尊神一一认过,并不牢记,随即揭过。
夜宴之中,杂人众多,歌舞升平,笑乐溢溢。安祁旭见公主之中,多有观他者,只觉麻烦,举着夹一鱼脍刚放嘴中,就见一紫衣女子,举酒向自己走来。
他识人极快,知道这是宸宁公主北嬛,连忙起身作揖拜见,又见白曦持酒走来。
北嬛举酒敬他,笑道:“早听闻上神界青龙神君才貌双全,今日一见,世人诚不欺我。本公主敬您一杯。”安祁旭直言不敢当,饮了这杯。白曦毫无扭捏,道:“今日本公主的宫女碰了你,本公主代她向你赔罪,若你有何不满,尽管寻本公主。”她仰头饮了一整杯酒,分外豪爽,又倨傲无比。
北嬛只想把自己的嘴按在她身上,再把她的嘴扔了,只好解释道:“神君莫见怪,玉明姐姐向来直爽,她其实心中愧疚。”
安祁旭大抵明白白曦的厉害,也不当真,笑道:“下官惶恐。”说是惶恐,实际亦是客套说辞,他未垂首,目光也不躲不闪,见北嬛拿了一篇文章前来求教,便也大方地同她讨论,白曦心想事成,在旁边看着。
酒到兴处,羽冰落瞄见安祁旭身边两公主,顿了一下,手中酒樽顺势放下,起着进食,未任何举动,只心中不顺。
菜品凉透,酒洒杯碎,羽冰落欲回宫歇息,众人齐送,行至外面,可见薄云沉沉,月辉明灭顺顺,远处昆仑雪山连绵起伏,好一幅壮阔山河图。
北嬛见羽冰落羽冰落面露欢喜,迎合道:“星灿月明,想比明日定是大好晴日。”羽冰落笑而未语,搭着灵人上车,已有昏沉之意,透过窗口看外方天地。
透过小小窗口,马车慢行,外面世界如同流动之画,天际溢彩,雪山生烟,高峰拢晶,妙水流星。繁星多数迸出薄云,月明如同白昼之分,似乎预示着,明日的大好天气。
……
回宫熟悉睡下,直到被灵人大声唤醒,她还来不及问缘故,灵人已道:“凡日未升。”羽冰落睡意全无,问道:“现下何时?”灵人道:“辰时,据蛇首来报,昨日卯时初便见东方一缕晨曦,可今日迟迟未现。”
日为升,可谓举界大事,凡人自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凡日未起,凡间必定人心惶惶。知晓事态严重,羽冰落立马起身穿了衣裳,简单理了理发髻,出殿,果见外面漆黑一片,凡月、凡星应时而落,此时甚至比夜中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