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马停在马厩,自行绕进茶园,此处清冷还暖,正适合灵山雪萃生长,故而举界此茶,皆出此地,远处茶舍林立,传来阵阵炒制之声,穿插在少人茶圃中,更显山谷茶园幽静,正值暖日,青龙军闲适地围在一起,晒着太阳打盹,有几个士兵轮番排查,却避免发出声音,扰了兄弟小睡。
兰溪一路向北,人员越发稀少,见有几棵春树在此生长地竟还不错,上驻了几只百灵,低唱几声,如《一剪梅》之残调,她再往前走,却逢上雨时,眼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小亭,忙设了周身结界,跑了过去躲雨。
柳巽从圣灵岛回来,离任职尚有一段时间,听闻安祁旭正往西极去,懒得与他见面,就转进茶圃,寻了个极为僻静的亭子坐下,埋头于书中不知时间,只听得雨点打上亭顶,随后就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
兰溪只顾着跑入亭中,这时才发觉亭中还有一女子,生得艳丽动人心魄,她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似的,细想却无果,正想笑着同她说上两句话,以告歉意,却见她眉头紧皱,似乎很介意被打扰这件事。兰溪连忙噤声,步调轻盈走到石凳旁坐下,柳巽再度低头看书,一时只剩雨打亭顶,清脆之声。
雨一直不停,一只鸿雁飞入亭中,兰溪将它看成来时那一群中的一只,分外亲切,听它鸣叫两声,更显山谷清幽,小小鸟鸣竟有回声,兰溪诗意上来,还未翻出纸张写下,只听鸿雁一声惨叫,被打到亭外。
兰溪吃惊一望,正见柳巽施法的手还没收回,头仍面向的是书籍。兰溪没有同她理论,而跑出亭外捡回已经晕厥的鸿雁。柳巽看向她,质问道:“你明知是我打的,还捡它回来作甚,我仍旧会继续将它赶出去的。”
她眼神不善,兰溪却无丝毫畏惧,直视她,道:“阁下既喜清静,赶走这雁是您的自由,可这雁着实可怜,我意欲救它,此亦我的自由。况这亭本非阁下私有,鸟雀进入本无错,阁下何必伤它。”兰溪将鸿雁放在亭边长椅上,渡几分灵力与它。
柳巽第一次见这样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语调又是极为恭敬的说理,她却听得出其中的责备以为,自以为没必要同这小丫头置气,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兰溪看着鸿雁苏醒,扬起笑容,鸿雁有灵,扑腾两下翅膀以示感谢。外面雨也停了,兰溪怕这雁又吵到柳巽,摸了它两下,放它走了。自己则坐回石凳,掏出一张纸,不知在写些什么。
柳巽自然察觉得到,没去理会,又听见她站起,步调轻快,直到声音不闻,她抬头一望,只能望见兰溪的娇小背影,一蹦一跳,如同一只初生初到外界的幼兔。
人已不见,声更不闻,桌上却留着一束嫩黄山茶,下压着一张纸,显然是留给她的,纸上口吻已成了小孩应有的幼稚:
大姐姐莫生气,这束花送给你。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怕打扰你用功,不敢当面说送你,万望莫怪。
下面还有一个小像,细笔勾勒出一女子倚桌看书,显然是她。
若风为生灵,有言有语,定然会将此时所见清唱出来,使她明白,此时心中的莫名情绪,是小小欢愉。嘴角上扬,却因无镜而不得见。她只算算时间,应要前往西极,便收了书,一声哨响,从山谷里跑出一匹红鬃骏马,霎时已到亭前,柳巽走去翻身上马,瞥见桌上的山茶同纸张,本不甚在意,调转马头欲走,可兰溪娇容犹在眼前,她又是一笑。终是下马绕回亭中,将纸张同山茶收了起来。
……
安祁旭正站在七十三军前操练男兵,小兵来报柳巽已来,他道:“请她过来,本君多日未见军中,应当多问问她的。”
片刻,柳巽身着官服前来,此为她成为右参之后第二次见到安祁旭,纵使由白氏诉说过多么详细,但从未长久且近距离地接触过,白氏言他狡诈,军中却多对他多加称赞,且自己与他极少的接触中,也的确对他印象不错。
她虽明白为了自己的大业,和白氏的缔约中就有一条便是除掉安祁旭,但于自己的少量本善中,不免又对他愧疚,最终也只是将这份愧心转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安祁旭帮助孟尧渊的后果。
“拜见神君。”她礼节周到地行了大礼,再抬头一望,正对上安祁旭一副笑容,纵是冷清冷血之人,也难以不被这张玉容悸动,柳巽自知身负如何重任,心中一震,后再难觉他,安祁旭虚扶她起来,她亦谢过。
安祁旭不在意她的疏远之举,仍笑意盈盈,问道:“本君听左参说,军中士兵由你管理,他主管神妖两界人员往来之事?”柳巽不知他这话有什么意思,只能如实回答道:“是,神君有何指示?”
安祁旭摆摆手笑道:“指示算不上,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本君离去时也对军中考核过一番,今日回来一看,他们实在进益非常,故而想问,右参是如何做的?”
“臣不敢。”柳巽厌恶如此虚情客套的官、场面话,又直言道:“臣督促军队以凡时一日子进行训练,让他们勿以如今神界太平而懈怠下去。”安祁旭欣慰道:“这就定是良将了。神界如今一向因太平安乐而懈怠下去,军中也不能避免,军队一懈怠,神界未来又当如何呢。”
柳巽回是,安祁旭这厢倾囊讲诉,却不因她身为柳氏之后,笑道:“刘将军师从何处?”
虽不知他问这何意,但也知道她若隐瞒是绝不可取的,道:“圣灵岛尚学,下官养父于法术上略知一些,故而能进尚学。”安祁旭又问道:“本君薄见,不尊师何须人也。”
柳巽道:“”法术由白演白先生教导。她言语中多有厌恶,安祁旭品出,不笑不语,心中竟下了定论,反而安心了些,亦对她放心了。
七十三军如今已是男军,男女分军早在前几次的比试中打破,一军军长之职一直由袁亮夺得,而二军军长自然是与他只差一招的杨希。柳巽对杨希很是欣赏看重,私下多有教授,杨希亦因有一女子长官而喜,两人之间,渐渐无话不谈。
听闻安祁旭归来,厨司炊烟早早生了,柳巽远远看见安祁旭塞了几张银票,王总管也习以为常地笑出褶子接过。柳巽来到这便听说安祁旭怜下,多有自付银钱为军中加餐,惊叹之余,同时又疑惑,他一个神君,日禄不过七百余两,如此一次就要好几千两白银,除非将每笔钱都省出,集几日才能付出。她便照例将此消息传给白氏,至于白氏如何做,她也丝毫不管。
果然,饭时,她同黎骜一桌,看着桌上多出的一锅乳鸽汤,观黎骜亦习以为常,推让她食。
另一边,安祁旭见兰溪回来,吩咐传膳。兰溪刚才在路上听闻加菜一事,不免好奇道:“师父每顿饭都要给军中加菜吗?”安祁旭摇摇头,回道:“自然不是,因西极寒冷之故,青龙军的饭时同凡间几乎一样,共二百四十食。一日之内,为师也不过十数餐逢一餐罢了。”兰溪听此咋舌,却不是为加菜之事,问道:“一日要吃两百多顿饭!”
这便又涉及神界又一大问题了,安祁旭道:“神界习法之人众多,不习法者也被其染化,将神界一日作凡间一日过,食数极少,理事亦缓,大有全应自然之理。”
“这不好吗?”
安祁旭看她一脸疑惑,耐心道:“并非不好,而是习惯成理也。神界天盛物饶,神民不需多虑,故以年成日也可享太平,可若……”他突然停下,兰溪不解,又问:“可若什么?”
安祁旭一笑,轻轻揭过:“没什么,改制甚难,何必多言。你诗可作完了?”一提到此,兰溪来了兴致,笑说已经写完,正要掏出纸,安祁旭却笑道:“吃过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