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活到这步田地,竟然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她越想越觉得万念俱灰,心中的凄楚哪里是言语能说出来的。
一时间她只觉心口疼得有如万箭穿心一般,眼泪止不住扑簌簌直往下落。
可如此痛哭却又怕母亲见了伤心,宝钗说不得只好忙就擦了眼泪,再难受也只能留在心里罢了。
薛姨妈见宝钗落泪如雨,当即也哭着问道:“好孩子,你可是不愿意嫁给宝玉的缘故?若是果真如此咱们就不嫁了!我看这里咱们呆着也是只能生闲气,如今外头咱们不是还有一处小院落?那地方虽说僻静了些个,可咱们母女两个住在那里倒是省得生这份儿闲气!”
宝钗听母亲忽然这么一说,不由得眼前便是一亮,登时就动了心思。
可她不过转念一想便知道母亲肯如此不过是为了不叫自己委屈罢了。
从古至今,母亲眼里心里何时何地不是只惦记着她的好儿子薛蟠?
若是自己当真领着母亲出去单过了,一来于哥哥脸面上不好看;二来恐怕母亲心里也放不下哥哥,那时候倒是叫母亲倍受煎熬。
一想到这些,宝钗心里更是酸楚,忙就擦净了眼泪抬头含笑说道:“母亲,我并非不愿嫁过去,只是一想到嫁人了就不能日夜伺候在母亲身边,因此才满心难过起来……”
薛姨妈听了当即便笑道:“傻丫头,你又不是嫁得天南地北去,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况且那又是你姨娘家,母亲就两边住着多好。和你哥哥住得腻烦了,娘就找你去;和你住些日子再回来瞧瞧你哥哥,那不是两全其美么?”
宝钗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一阵冰凉,知道母亲一心一意只是盼着自己快嫁入贾府去才安心。
若非如此,母亲和姨母筹划了多年的“金玉良缘”岂不是就没有了着落?
一想到“金玉良缘”这四个字,宝钗更是倍觉嘲讽。难道说这金和玉碰在一起就是好姻缘么?
况且宝玉的玉是从哪里来的,她的金又是从哪里来的,即便是世人都被蒙蔽了,难道她们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宝钗越想越是心冷,越想越觉这世间无味,自己这一生恐怕也只能如此度过了,什么一身的才情,什么一腔的抱负,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一块儿假玉一枚假金?
她越是这么想心里反倒是不难受了,唇边却全部都是冷冷的耻笑。
薛姨妈见自家女儿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笑模样,一时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忙就一把搂住宝钗低低劝道:“好孩子,我的你亲亲的娘哩,我还能害你不成?等你日后自然就知道了……”
不说这娘母女两个在薛府低声说话,只说小丫头莺儿慌里慌张地就跑出了薛家大门。
她才一出了大门,跑了没几步,眼见外头大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行人,即便是有几个人也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原来她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只要陪着自家小姐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子,何时曾经这么独自一人上过街?
瞧着越发人烟稀少的大街,冷风偏偏又起了,刮得烂树叶、破麻绳头子四处飞舞,这小丫头更是惊慌失措。
她急忙先找了个避风的街角处先就站住了,一边儿抹泪一边拼命回想着宝钗到底叫她出来做什么来了。
直想了半天,直到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吹得生疼,她这才回想起原来宝钗是叫她出来寻人去帮忙的。
可她哪里知道该去找谁,更加不知道要找的人住在哪里。
可怜这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行抹着眼泪一行悄悄探头在大街上四处打量。
冬日的冷风刮得越发凶猛了,直吹得小丫头头发四处乱飞,衣裳列列作响,几乎不曾被风吹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