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北望摘下了父亲亲自书写的学堂匾额,将其郑重地放入自己刚刚购买的储物符中。
他是人狐混血,觉醒了通读天赋,算是妖儒,只是天赋有限,修炼到今日,也才将将是成诗境。
他的父亲是一名人族夫子,随着老师一同来到妖族行教化之事。和许多入南荒的锦绣才子一样,他的父亲爱上了一名狐女,于是选择留了下来。数年后,胡北望出生了。
北望,向北望,那是人族的方向。
父亲一生没什么功绩,临死前将这座学堂交给了自己。
风风雨雨,他守着这座学堂,教了二十多年。
“夫君,我们真的要走了吗?”一只长着狐狸耳朵的妇人牵着一对小儿女,有些留恋地看着那学堂的院子。
这里不仅是学堂,更是他们的家。
胡北望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该走了。”
妖族中去人族化的势头愈演愈烈,学习无用论甚嚣尘上。常常有妖修嘲笑妖儒,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挡不住妖修的一拳。
已经一年没有学生来上门拜师了。
前几日,他收到一些弟子和文友的来信,说是反人族的风气已经刮到了青丘,让他小心为上。昨日,他察觉到有陌生的妖族在自己学堂周围出现。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决定关闭学堂,带着家人离开。
胡北望明白,不是读书无用,而是儒、道的经典对于没有人文环境的妖族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了。
比如人族中最简单的一句:君子坦荡荡。妖族就无法理解,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君子,更不明白怎么叫做坦荡。人族或许只需要两三句解释的功夫,在这里却需要耗费十天半个月。
所以有妖说儒、道都是妖中贵族才有资格去走的路,因为只有他们才能频繁进出人族领域,求访人族名师,去真正掌握儒、道经典。至于血脉低贱的底层妖族,根本就没有条件学好。
既然学不好,那学这人族雅文和典故又有什么用。不如努力拼血脉觉醒的机会。
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个道理却抹杀了胡北望以及他父辈一直以来的努力和付出。
可是在时代的变革面前,个体的牺牲又能比一粒灰尘更重吗?
他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平静的笑容,对着妻子微笑,又揉了揉子女的脑袋,说道:“父亲临死前留下了几封书信,都是他的同窗。我等北上人族,去投奔这些师叔伯,想必会有一些照顾。”
“后面的事,我再想办法。”
胡北望的妻子是一只普通的狐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三百里,她紧张问道:“为什么要去人族?咱们在青丘换个地方不就行了吗?孩子姥姥那里……”
“不可以!”胡北望严肃打断了妻子的话,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子女,叹了一口气,“玉儿和瑾儿已经觉醒了通读天赋。”
“我不想他们在惶恐的环境下学习,也不想他们去苦修那稀薄不堪的妖族血脉。”
“我不希望他们弱小而平庸地度过这一生。”
“去人族吧,起码在那里我可以放心地教他们。”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涉及到子女,狐女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只是又看了一眼学堂,说道:“我们还能回来吗?”
“或许有一天,妖族认识到读书有用,我们就可以再回来。”
妻子点点头,牵着一对儿女,坐上了雇来的马车。
胡北望最后一次关上了学堂的大门,落下大锁,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四下的邻居都看出来胡北望一家将要离开的打算,有老狐想要劝说,最终叹了一口气,有壮年的狐狸精将备好的食物硬塞到车上,倒是一些年轻的狐精看热闹一般,满是不屑之意。一些年纪极小的狐精还因为从此不必再读书而拍着手。
胡北望冲着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街坊一一拱手心里,这才举起手,正要扬鞭,突然一道身影从远处掠来,口中高呼:“前方可是胡先生?”
胡北望手中动作一顿,低声对着车厢内说了一句“护好孩子”,便下了马车,迎上来掠来的身影。
身影走近,胡北望一愣,来者也是只狐精,服饰精美,手中拿着一枝桃花枝,桃花枝上的桃花谢了又开,随着来人留下了一路的桃花花瓣。那花瓣落在地上,又化作一缕香气飘散。
当我来时,落英缤纷;当我去时,花香犹存。
这是桃花使,王宫中传信使臣,官职不大,权限却不小。胡北望长到现在,也只是在父亲的葬礼上见过一回。
那是王宫派人前来吊唁的使者。
“见过使者!”胡北望躬身一礼,那使者喘了一口气,说道,“是胡先生?”
“正是在下。”
“胡先生,王宫有旨,聘胡先生为宫廷教授,月薪二百二十两,并派两名六品寻灵境的侍卫守护学堂。”
胡北望一愣:“使者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在下……怎么有资格成为宫廷教授?”
那桃花使者显然听多了这类问题,麻利地解释道:“说是宫廷教授,不过是个虚衔。以此从宫廷领取俸禄并享受宫廷卫队保护。这是规矩。”
“胡先生只要照常开学堂,教群妖道理雅文,一如从前,就可以了。”
胡北望愣愣地看着桃花使者,用手掐了掐大腿。
不对啊,这不是梦啊!
难道是谁给自己施展了幻术?
那桃花使者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封文稿,递给胡北望,随后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高呼道:“妖族有幸,天降白泽,姓白名墨,号聊斋先生。”
“聊斋先生书奇文,凡妖族学习,可生青丘之气。青丘之气能有月华之效,能解日精之苦。”
“今日有我青丘青青少主,于方寸山下跪求三日,方求来此篇,首发于青丘。诸妖皆可就近向妖儒学习。二公主有言:学则强,不学则弱,好自为之!”
说完这一大堆话,桃花使者又朝胡北望行了一礼,哑着嗓子说道:“在下还要去下一处传旨,胡先生请回吧。”
说完,不等胡北望回复,转身又朝着下一处目标疾驰而去。
此时,街道上一片安静。半晌,还是胡北望的妻子率先拉开车帘,看着胡北望,问道:“夫君,我们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