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城最繁华的街,最繁华的客栈,傍晚,也正是客栈里最繁华的时候。
不过不管生意再怎么好,客人再怎么多,飞将客栈也总会留着一间房,那间房当然就是为持令者留的。而现在,一位新的持令者就在房间内。
房间是上房,是客栈中最好,同时也是位置最隐僻的一间——
这间房在客栈最高一层走廊的尽头,对面并没有房间,而且与相邻房间之间的实心墙壁足有三尺厚,所以也绝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若你能看穿被房内灯火映照得发黄的窗纸,就能看见一张花梨木的长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美味的下酒小菜,而长桌尽头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青衣男人,青衣的料子看起来很昂贵,可这个男人却是一脸的穷酸相,身子瘦瘦弱弱,怎么看都像是个屡考不中,已将祖上家业败光的酸秀才。
他静静地坐着,面色苍白,留着两撇比眉毛浓得多的小胡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门,没有动筷子,所有的菜都和刚摆下时没什么两样。青绿色的酒壶,壶嘴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酒香,但却并不能引诱他。
所以他面前崭新的青玉酒盅至今还未经美酒的浸润,以至于在灯火映照下散发的光芒还欠了些许柔美。若是懂酒爱酒之人见他面对那样好的酒和那样好的酒具却还无动于衷,不免要在心里暗骂他暴殄天物。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门就开了,门外有男有女,是一群年纪很轻的人。
还没等他们进来,青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口,恭恭敬敬做了一揖,道:“各位好,在下百千琛。”
等他抬起头,目光便盯上了门外那群男女中的一个男子。
而那个男子的目光同时也射向了他,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目。
百千琛忽然笑了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门外一群年轻男女自然是拾愿堂的九人,九人中只有一人瞪大了双目,这人正是百生。
百千琛话音未落,他忽然转身就跑,姬虎大手一伸,抓住他后领将他拽了回来。
“百生为何要跑,他和这个自称百千琛的男子是什么关系?”
成乐心里想着,向百千琛还了一揖,问道:“阁下也姓百,难道认得我们这位朋友?”说着指了指被姬虎抓着后领,狼狈不堪、满脸无奈的百生。
百千琛瞥了眼百生,又去看成乐,一摆手,道:“各位不如先进来,我们坐着说话。”
谁都愿意坐着,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坐下,而且大多数人都坐得都很舒服。不过百生却是如坐针毡,就像是做了错事等着受罚的小孩子一样。
拾愿堂几人自报了名姓,只有百生一直缄口不言,不过其他人都已大致猜到了他和百千琛是什么关系——
两人同姓,很可能是家人,从年纪看两人又是同辈,所以应该是兄弟,至于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那就无从得知了。
可百生见了他的兄长为何要跑?还没人能想明白这件事。
于是成乐便直接问道:“他见了你为何要跑?”手指指着百生。
百千琛瞥了百生一眼,道:“因为我是他的兄长。”
果然如此,其他人听他继续说道:“而万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这次来为的就是带他回去。或许他还不想回去,所以见了我才会跑。”
成乐奇道:“万生?”
百千琛笑道:“你们以为他叫什么?”
成乐道:“百生,单名生。”
百千琛笑了笑道:“他只不过省去了中间的万字。”
他向百生瞥了一眼,接着道:“不过他倒也不是特意向你们隐瞒,他自小便觉得‘万’这个字很俗,与‘百’字连在一起更是俗不可耐,所以十分讨厌别人叫他万生。”
他说到这里,忽又去看百生,笑道:“是吧,万生?”
百生还是没说话,好似也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好似他不止是个哑巴,而且还是个聋子——
他对他这位兄长的态度,恶劣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郭长歌忽然道:“这位百琛公子,你……”
百千琛打断他,道:“这位郭长歌郭公子,我叫百千琛。”
郭长歌笑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百琛?”
百千琛道:“难道你喜欢别人叫你郭歌?”
郭长歌道:“‘长’这个字虽然俗,但我还舍不得扔掉它。”
百千琛道:“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然不喜欢别人扔掉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就不该随意扔掉别人名字中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