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霁月不见了。”在客房稍事休息后,准备去大堂用饭的苏光风对他父亲说。
“不在房里?”正在下楼的苏善君在楼梯上驻足。
苏光风摇了摇头,从后面赶了上来。苏善君皱起了眉,和苏光风一起下到一楼,走向他们的饭桌。
古旧逼仄的大堂里,几张方形的小饭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其中有苏家家主苏良弼,他的女儿苏素染,还有苏家一众门人弟子。他们的衣饰装扮都极尽文雅,颜色以白色和浅蓝色为主,只有苏素染的衫裙,是一种淡雅的金色,给人以高贵典雅又不失清纯的感觉。
她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看到那对父子下来,起身问:“叔父,霁月怎么了?”
她的声音似水珠滴进深泉,轻细,空灵,自然动听。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声音对耳朵来说,绝对可称得上是种享受。而当你看到她的脸……你会忘掉她的声音,因为眼睛的享受已经远远凌驾于耳朵,这时声音带来的那点美感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苏光风代他父亲回答:“小妹不在房间,应该是又自己跑出去玩了。”这不是他那调皮妹妹第一次偷偷跑出去玩,他很清楚,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苏善君入座,手不算轻也不算重地拍在了桌沿上,恼怒而带着些责备之意地说道:“这孩子家里顽皮胡闹也就算了,出来也不让人省心,早知道就不该带着她。”
“善君,”坐在一旁的苏良弼开口了,“先别说孩子了,还是快去找吧,霁月一个小姑娘,若是孤身跑到了镇子外面去,实在太危险了些。”
说这些话时,他坐得端端正正,那张瘦削俊逸的脸上神态平和,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的语气也冷静的完全不像是在为她的侄女而担心。这些苏善君都看在眼里,但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喜怒不形于色,外表冷淡但内心热忱,就算他自己的女儿不见了,或是天塌下来,他也未必会显露担忧之色,但那并不代表他心里不着急。
“嗯……”苏善君眉头紧锁,“可谁知道她跑哪去了。”
“我想,霁月她应该是去了那个地方。”苏素染刚才站起后就一直没坐下,“爹,叔父,我这就去找霁月回来。”
“素染你坐下吃饭,让光风去就行了。”苏善君说。
“好,”苏光风点点头,“可那个地方是……”他用一种迷惑的目光看向苏素染。
“你忘了吗,霁月她在路上时,想去那里野餐来着。”
“但也不一定就是去了那里吧?”苏光风道。
“一定是。”苏素染微笑道,“我了解咱们这位小妹。”
“唉,这孩子真是太任性了,”苏善君叹了口气,“光风,你去那儿看看吧,在的话就带她回来。”
“小风,”苏素染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苏光风,笑道:“霁月她可能不想太容易被人找到,所以会藏起来,找她的时候一定耐心点,最好能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那样她应该很快就会忍不住现身了。”
“嗯,我知道了。”苏光风立时出发,在前往河谷的路上,他快马加鞭,刚拐过一座翠绿的小山,看到迎面有一队人骑马而来。路并不宽,为避免冲撞,他只好勒马慢行。虽然他并不在意那是些什么人,可在与那队人擦身而过时,他竟连瞟都没瞟他们一眼。若是被苏善君看到他如此,非得痛骂他一顿不可。
江湖中危机四伏,所以出门在外一定要万分小心,关键是要睁大眼睛注意观察,观察人,观察事,观察一切微不足道的事物,才有可能发现潜在的危险。虽然苏光风还从来没有独自外出闯荡的经历,但这些训诫他早就从他父亲口中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并没有忘记这些教诲,只不过,那时他在想心事,想得入了神。
他在想的,是苏素染的那个笑,就是在她说“一定是”时露出的那个笑。那样的自信的微笑,苏光风从小到大不知道从她脸上看到过多少次了,可直到现在,他仍不由得在意。本来那样美丽的脸庞,那样自信的微笑,组合起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美好至极的,可对苏光风来说,那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从小到大,每次她打败他,或是把一件事做得更好,又或者做到一件他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时,都会露出那样的微笑。就像她说那句“一定是”,这三个字是如此简单,但苏光风却自认自己绝对说不出来,就算自己能想到自己的妹妹去了哪里——事实上他的确也想到了——也绝对不可能像她那样自信……自信得就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最初,苏光风也像大多数的人,赞赏那样的微笑,可之后,赞赏中夹杂了羡慕,接着,那羡慕发展成渴望,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笑得像她一样自信。
不过在努力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清楚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优秀,不管是武功,相貌,还是头脑,她似乎都是天生的高人一等。所以渴望慢慢变成了失望和颓丧,到最后,只好自我宽解着努力接受现状。
他时常对自己说,他堂堂七尺男儿,和一个女子较什么劲,难道苏家家主的位子,会让一个女流之辈去坐不成?
会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并不是十分肯定。按理说不会,但家里的长辈,就连自己的父亲,比起对他,好像都对苏素染更加青睐些,甚至赞誉她为苏家百年难遇的天才,似乎在他们眼中她唯一的缺点只是生而为女儿之身,而他唯一的优点……唉——
他又想到自己的妹妹,她长大之后,肯定也少不了会被人拿来去和苏素染去做比较。所以他不禁为她感到悲哀,而这悲哀,其实大半都不是源自他对妹妹的担忧,而是源自他本身。
“苏少爷……光风少爷,是你吗?”
闻言,苏光风勒马,转回头去,看到了也在转头看着他的那人,一个长相粗犷的文雅“书生”。
“你是……”
“我……在下姓章,立早章,与令尊是旧识,曾在府上做客时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张石丘庆幸对方没有认出自己,勒转马头,拱手道,“公子怎么孤身一人,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