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英看着南亚人伸向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按着车沿的把手自己跳下了车。
早有另一个南亚人麻溜得扛起了他们的行李箱,上了台阶。
张堂文朝着车头前的印度人脱帽示意了一下,车便原路返回了。
走在台阶上,张堂昌轻轻地碰了碰张堂文的胳膊,“我说哥哥,这汉口如今怎得完全换了个模样?我当兵的时候还不这样啊?”
“这便是通商的好处!”张堂文一脸平淡地缓缓拾阶而上,“洋人的东西,也不全然是不可取的!比如说银行,就比咱的票号更讲究!再比如这饭店,就比咱的会馆更懂服务!”
张堂昌抬头看了看这西洋建筑门前的匾额,一行硕大的洋文旁边还用行书写着几个小字:六国饭店。
六国?哪六国?张堂昌不知道,张堂文也不全知道,他也是第二回来这儿。
但前厅的经理就像跟他相当熟络一般,殷勤地帮助他们登记了房号,又亲自送他们坐着电梯来到了四楼。
推开房门,却是一个套间,卧室都有三个,客厅中间连着一个大露台,站在露台上,整个繁忙的江面尽收眼底。
张堂昌在开封府盘磨了小半年,到底也没见过这般奢华的地儿,别说这样的饭店了,便是这样的馆子都没见过。
随处可见的水晶制品衬得整个屋子雍容华贵,九头水晶吊灯中耀眼的电灯将屋里映照得如白昼一般。
杨翠英瞠目结舌地看着厅中央的沙发,伸手触摸着上面的纺织物,眼睛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张堂文朝着前厅经理点头示意了一下,手中多了一块碎银,前厅经理笑盈盈地接了,用蹩脚的汉话小声说道:“贵宾稍等,餐食稍后便送到!”
等这人退出屋子,张堂昌惬意地一甩辫子,把自己狠狠地摔进了软绵绵的沙发中,“我说,哥哥!感情,汉口现在真是变了天地啦?这地方,哥哥怎得不早带弟弟见识一下,这感觉,真真理解什么叫刘姥姥进大观园,太震撼了!”
张堂文笑盈盈地坐了一角的单人沙发,“这地方,我才是第二次来,前头,还是别人安排了地方,我才知道的!别的都好,就是贵的很,住一天够在老家置办两桌排场席面了!”
“那也值啊!”张堂昌揉捏着沙发上的靠垫,这手感,丝滑柔软,让张堂昌忍不住又用了用力,“这屋里的东西能带走不,贵不!”
张堂文嗤之以鼻地笑了笑,却看向傻愣着的杨翠英,“这叫套间,就是一个大屋子里好多个住房,分在这大厅的两头,晚上我们各睡各的,互不干扰,也不算同处一室!”
杨翠英尴尬地笑了笑,“老爷说了便是,翠英...都成!”
杨翠英犹豫着便先去了房间,张堂昌饶有所思地看着张堂文,笑道:“我说哥哥,既然洋人的玩意这么好,咱还挣扎个球啊!瞅瞅大清国都成什么样了,打又打不过,净瞎折腾,老佛爷过个寿,都快把北洋舰队一年的军饷花进去了,这样的朝廷,还搭理它干啥?”
张堂文瞧着张堂昌,轻轻地摇了摇头,“咱是手里有银子,这些洋人把咱当人看,你去阳台瞧瞧后墙根...大清朝如你我一般的能有几个?若是有一天张家也沦落了,这一切的奢华又与你我何干?”
张堂昌默默地来到阳台,向地下瞧去。
正是快到了饭点,几个白衣的南亚人抬着几个料桶来到后门,随手一泼,却是后厨的边角料和收拾的残渣剩饭。
便是如此,瞧不出从哪冒出来的满是破衣烂衫的人,便蜂拥着围了上来,也不用碗筷,趴在地上,就着手往嘴里扒拉了起来。
几个南亚人,却似看畜生一样看着这些苦难人,眼神,与在前门时的恭顺截然相反。
冷酷薄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