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可算是自从咸丰七年捻军攻破赊旗镇,烧毁山陕会馆的春秋楼后,赊旗镇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了。
烧春秋楼时,张家老爷子都是小子呢!当年赊旗西商大半都被一把火葬送在了春秋楼里,就连党家的老爷子,党苍童的爷爷,也是如此。
但那毕竟已过去了几十年,如今除了山陕会馆春秋楼遗址上的碑房每年都会有人祭拜,几乎没人会提及了。
可是光绪二十六年发生的乱民围攻赊旗镇,张堂文和张堂昌是站在城门楼上亲眼见识过的。
灯火通明的城外荒地里,一双双饥渴又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赊旗镇的城墙。就像要把它徒手撕碎了一样。
那一年,赊旗镇十里八乡,死伤近万人,甚至有些大户来不及撤入城中,整门整户被屠戮。
那是张堂文第一次感受到这些往日里默不作声的穷苦百姓,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愤恨的眼神中,还有很多是往日里田间地头曾经看到过的,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里,这些平日里和蔼憨厚的庄稼汉,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们这些所谓的富人的对立面上。
那种眼神,像极了正在狩猎的野狗,坚定!冷酷!无情!
张堂文不愿想起那一夜,在城门楼上守夜是怎么度过的。那黑暗中迸发出的凄凉声,愤怒的哀嚎,受难者的呻吟,至今他都不愿想起光绪二十六年的那个夜晚。
党苍童看着陷入沉思的张堂文,缓缓走上前来,“堂文,今日你来了,我便给你交个底儿。此番闹春荒,官府已经严阵以待了,各县的驻兵除常备兵外,都被抽调到联防营了。咱赊旗镇厘金局那几十条枪,这两天也被调到南阳城了!所以,咱们能指望的,只有巡防营上几十号人和咱这老城墙了!”
张堂文呆愣地抬起头,看向党苍童。
“不瞒你说,你今日不来寻我,我也会亲自上门交代的。我已让松涛开始收拾东西去南阳城住段时日了,我看...弟妹他们,不行也出去散散心吧!”
张堂昌也是一愣,猛然站起身来,“这...早知是这么个形势,赶快给南阳镇台衙门发信啊!让他们提前调兵...”
“南阳城中近百万人丁,六门六寨,镇台衙门怎么可能抽身来管咱们这个小码头...”
“我们一年上缴的赋税顶上南阳府一半的岁入!他们不应该...”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堂昌!”党苍童用他浑浊的双眼瞪视着有些慌张的张堂昌,“南阳城中,府库,衙门,官眷,哪个不比咱们重要!咱们商贾,不过就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不下蛋,杀了炖汤!便是下蛋,遇上祸事,一样杀了敬神求佛!”
张堂文默默地坐回座位上,无助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椅子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