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柳氏从未见过张堂文这副模样,从来没有过。
从张春福陪着张堂文从开封府回来那天起,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张堂文每天独自睡着钱玥娥曾经住的厢房里,白天黑夜都待在那儿,一应吃食茶水都是送到门口,一个人也不见。
张柳氏站在后院的门口,眉头紧皱着看一眼身边的张堂昌,“堂昌...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啊...”
张堂昌已经试图劝慰过了,可吃了闭门羹。张堂文只是隔着门板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而且言语极其不耐烦。
“嫂子...今儿春福就该回学校了,大哥这还是不出门,我若再不去,春福又该挂念了。”
“我知道了,你去送送福儿吧...”
张堂昌抿了抿嘴,默默地穿过大厅来到前院,张春福的行囊已经收整好了,送着去南阳城的下人正在帮他准备马车。
“春福...”
“叔...”
“你...你好好上你的学,家里的事甭操心...”
“我知道...”张春福朝着后院张望了一下,“我爹这心结得需要时日化解,你们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前面的生意,叔你还得多上上心...”
张堂昌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张春福,咧嘴一笑,“你娃子去省城读书后是不得了啊!都敢安排你叔了?”
张春福知道张堂昌不过是在逗乐,可他脸上却是一丝笑容都没有,他远远地望着后院的方向,默默地低下头,“叔,我爹他...他做的这些事,你觉着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张堂昌愣了一下,“哪些事?”
“和杨先生做的那些事,其实我都知道,只是爹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包括你和钱小娘他们在汉口经历的事,钱小娘都告诉我了,钱小娘说我爹是个心怀天下的仁义之士,不同于一般商贾,还说我爹要是年轻十岁,一定会奋不顾身投身革命大业。只不过现在...有家有业有牵挂,所以永远都只能左右徘徊...”
“你这娃儿...”张堂昌看着张春福,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侄子一样,“你好好读你的书,往后叔送你留洋!南洋留三年,西洋留三年,等你学成回来,好好照顾一下你那几个弟弟!”
“叔...我不想留洋...”
“那你想干啥?”
“我留洋...受益的是我一个人,惠及的是一家人,可天下仍旧是这个天下,天下不宁,何以为家?我爹努力了半辈子,张家的日子不是不能过,却忽然想要做这些家国天下的大事,不是没道理的。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国弱民不可能会强,只求一门一户封荫那是小家,推动天下变革实为大家。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读书,不就是为了天下人么?”
张堂昌张着嘴巴愣了半天,“你...你这话,是谁教的?”
“我自己悟的...”张春福低着头,默默地回道:“以前,我还在心里埋怨过我爹,觉得他自私,他一时兴起连累了张家,他为了讨钱小娘欢心,参与了本不该去做的事。可慢慢的我才发现,其实我爹...是真的想去做一些事,去改变一下世道,因为他向善,所以才会遇到杨先生,遇到钱小娘,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事会牵连到张家,牵连到我们,从而越陷越深。就像钱小娘说的,我爹要是年轻十岁,便会义无反顾,反而是如今有了牵挂,扛起了张家的担子,反而束手束脚了。”
“你这娃娃懂得...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张堂昌抿了抿嘴,默默地打量着张春福,“可是叔要提醒你,天下,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爹这经验教训就是告诉你,并不是心有多大,事就能成!毕竟事在人为,归根结底,还得看人多人少人强不强!人没袁大总统多,枪没袁大总统多,便是那什么孙文,也得灰溜溜地逃往海外去!那什么什么革命,还不是瞎嗷嗷一阵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