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开始的降雨,一直到黄昏时分,不但未曾停下,反倒是下的越来越大。
笼罩在雨势中的这座已然竖立数百年的古老宫城,依然如往日般,威严而神圣,丝毫看不出半点异样。
只是住在这宫城中的某一些人,却不约而同的站在窗口门廊,默默望着那仿佛要将天宇炸穿的惊雷电闪。
或许这一刻,不论是新帝,亦或明王,在这看似平静,却实则心机百变、刀光剑影的宫城之中,心里都不可抑止的想到了那在『乱』世中挣扎一生,殚精竭虑却功勋甚少的定武帝,多了几分感伤。
不过,走了的人,终是走了。
活着的人,终是还要继续未完的路。
御书房。
老九犹如曾经的定武帝般,负手而立窗口,远眺苍穹。
张邦立与数朝臣,也如曾经对待定武帝那般,躬身在其身后,恭敬待命。
真人阁下,亦未有不同,依然如往昔般,在御书房一角,默默盘膝蒲团上,闭目不语。
除了御书房的主人变了,这间阁楼内的一切,都未曾变。
却是突然,真人陡然睁眼,眸光略过诸人,直『射』窗外,口中轻声道:“来了!”
殿中张邦立等人,皆是脸『色』一变,转头望向真人。
老九亦是豁然转身,盯向真人的瞳孔已然收紧,真人与他对视,轻轻点头,重复一句:“六人皆至!”
老九未语,却是深吸一口气,眸光一转望向张邦立诸人,几人顿时躬身一礼,继而快步退出书房。
不多时便只听闻,御书房周围大片脚步声响,其中不时夹杂刀兵锐鸣之音。
老九面『色』稍缓,再次转身看向窗外,依稀可见,夜幕中,伴随着电闪之光,除了御前禁军侍卫正在紧急备战之外,更有着不知多少道身影,在雨幕中翻飞腾挪,消失在御书房周围各个角落。
见这一幕,老九面『色』终于又复平静,不多时,便听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入得一人,正是方才出去的张邦立。
只见其快步来到老九身后,躬身道:“陛下,禁卫与内卫皆已布置妥当。”
老九稍顿,望着雨幕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身,眸光在张邦立身上定了一眼,又看向真人,稍默后,轻声开口道:“朕自知,今夜或有『性』命之危,朕膝下却无子可继国朝,真人阁下乃我大夏护国之柱,张总长亦为先皇最为信重之臣,故而如今,朕亦只能拜托二位,若朕当真难逃今夜之劫,陨于贼子之手,请二位务必于我皇室之中再择明主,用心辅佐,唯望其能德才兼备,中兴我大夏,如此,朕亦可于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谢罪。”
说罢老九竟是向着二人一躬到地。
真人眸光顿时一凝,张邦立更是当即大惊失『色』,拜倒在地,叩首道:“吾皇放心,臣纵粉身碎骨,也决不容任何人伤到陛下龙体半分。”
真人深深看了老九一眼,却是手持道家揖法,缓缓闭目道:“陛下无需多虑,老道但有一息尚存,便定保陛下安危。”
老九闻言,便是起身,先看了真人一眼,见其已闭目坐禅,便又将目光落在张邦立身上,随即上前亲自扶起张邦立。
最后长长一叹,重新转身望向窗外。
而在他身后屹立的张邦立,却是额头冷汗不住滴下。
显然被刚才一幕吓的不轻,其实别说是他,就连真人阁下都被『逼』到动容,不得不发誓以命保新帝,足可见老九方才那番话,有多么令人惊骇。
什么叫做,朕恐难逃今夜之劫?
分明就是已经直接指出明王就是那狼子野心要弑君的贼子。
又说什么朕故去后,拜托二位另择英明之主。
这话就更是诛心之语了,若今夜陛下都陨了,那作为力保陛下无恙的真人阁下和张邦立又岂能还活着?
若他们二人真还安然无恙的活着,那岂不证明,他们便是暗通明王弑君的同谋?
最可怕的是,老九居然还说让他们另择英明之主,一国之主,是他们可定夺的?若真如此,岂非更加证明,他们有把持国朝之意,而故意弑君?
这番话处处暗藏机锋,可以预见,若陛下当真今晚有恙,这陛下临终前的番话一旦传出去,足以立时令张邦立与真人身败名裂。
别看这番话是在殿中说的,旁边好似无闲杂人等,但张邦立肯定,陛下一旦稍有闪失,这番话,立时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公传天下。
越想的深,张邦立的冷汗就越来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
望着身前那道还年幼的躯体,他心头惊惧夹杂,更多是苦涩万分。
他知道,自己恐怕很快就要退出这片奋斗了一生的宫城,彻底离开权利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