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县城的小车站中出来,入眼的是四下茫茫的寂寥,后世随处可见的趴活的出租,在这个县城里根本就无处可寻。
可是若想要进入到顾铮寨子所居的山中,却还有几十公里的单纯脚程。
他就算是顺着悬崖峭壁往深山中攀爬,怕是也要先到了他们土家的那座山才是。
‘吸咯咯’
一声驴叫在这个不大的车站的门旁响了起来。
一个叼着长长的烟袋锅子,满面沧桑的大爷从一辆堆满了稻草的驴车当中露出了脑袋,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羞于启齿的瞧着四下张望的顾峥,那嘴唇哆哆嗦嗦的却怎么都张不开来。
一瞅,这个就是想要拉人赚些钱,却因为面子亦或是惧怕,而开不了口。
顾峥也不着急,见到车站之中再没有人跟出来了之后,反倒是凑近了大爷的车旁,像是跟对方接个火一样的闲聊了起来。
老人家,借个火吧?
用的是本地的方言,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
这大爷自打看清楚了顾峥身上穿的衣服,又听见了他口中的话语了之后,脸上的表情跟着就放松了下来。
在感念一个伢子独自出门的不易,之后,还有些心疼的从自己的干粮口袋中拿出了一个菜窝窝,打算让这个饥寒交迫的自家人,填一填肚子。
并不曾挑破的顾峥,只是笑嘻嘻的推了推口袋,反倒是指了指大爷腰间挂着的兽皮水袋,说了一句:不若,讨阿爷的一口水喝吧。
乡里的水可甜呢。
没有自来水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
听了这话,老大爷心生欢喜,一点都没犹豫的就将水袋解了下来,打算给这个讨喜的后生甜甜嘴。
就在两个人交接的时候,顾峥跟着就将手中早就抽出来的大前门递到了大爷的手里,足足有五六根之多,在大爷诧异的眼神之下,若无其事的说出了亲近的话语。
爷爷,试试我的烟,不比旱烟差的嘞,一样的冲!
这位老爷子在楞了一下了之后,他那个烧的明明灭灭的烟斗上就对上了两根香烟,一根被顾峥拿去叼在嘴中,另外一支则被塞进了自己的手指头缝隙之中。
得了,从善如流,老了老了的还没尝过卷烟的味道呢。
抽了一辈子烟袋锅子的田老爷子,在第一个拉私活的夜晚,抽到了他的贵人递过来的烟。
而两个男人凑在一起抽烟,更是拉进彼此关系的第一步。
这两个深夜无聊的人,从烟草开始终于聊到了正题。
阿爷,你看我多惨,我一会还要赶几十里的夜路呢。
咱们这个安宁县的长途车,到了晚上八点半就没有车了啊。
若是有车能拉我到十里山边上,别说五毛了,就是一块钱我都给的呢。
一块?听到了这个高的价格了之后,田大爷夹着烟的手就跟着一抖,差一点就将自己的老糙手给烫掉了一块皮。
一块钱是吗?伢子,你上车,爷拉你过去,爷这么心善的人,这一块钱肯定赚你的了。
真是我亲爷,这么实诚是没有朋友的。
但这却是顾峥想要的最终结果。
他用了一根烟,说服了老爷子迈出了拉私活的第一步,将一个苗红根正的贫下中农,带成了投机倒把赚黑心钱的落后分子。
不但如此,待到这几十里地的路程拉下来之后,田老爷子的身家情况,更是被顾峥给聊了一个底儿掉。
顾峥用他强大的忽悠能力,替他们蒙山村落的人拉来了第一位运输队的队长。
这个居于安宁县本地的大爷,家致富的第一步,就是拉了一块钱高额的私活。
他揣着这一张尤有余温的纸币往家中回返的时候,脑子里还乱的如同一锅刚搅拌好的浆糊。
他是怎么就跟顾峥掏心掏肺,又是怎么应承了这个后生的呢?
现在的他除了三日后安宁县火车小站的大门口见之外,其他的都给忘得差不多了。
车上的顾峥好像什么都交代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曾说过。
真是厉害啊,后生可畏。
可这样厉害的后生,偏偏又是他们土家家族的人。
田大爷在短暂的担心了之后,就只剩下深深的自豪了。
他觉得听这后生的安排干活,仿佛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这个被田大爷认为是个天纵之才的后生,现在在干吗呢?
在爬山呢。
从十里山脚下到顾家的山寨子,需要过一道栈桥,一挂索道,攀过半座峭壁,趟过一道溪流,
然后就能到达了。
路程一点都不远,真的,依照着顾峥的脚程,两个钟头里吧,怎么都能到了。
这时间,大概跟顾峥这具身体还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些险峻之地,在顾峥翻越之时,一点惧怕之感都没,仿佛途经过千百遍一般的淡然。
而当他摸着黑的凑到营寨的门口的时候,却是被趴在寨子门口,守家护院的大黑给汪汪汪的扑倒在地。
哎呀大黑
做什么不在院子中睡嘞
这条顾家散养的大黑狗,此时正趴在顾峥的身上,热情舔着顾峥的脸颊,用此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热情。
就着大黑的这一通乱嚷嚷,惊醒了最靠近寨子边上的三两户人家。
这其中,就有顾峥的阿爹与阿娘。
他爹,是不是招了贼嘞?
这婆娘,啥子脑子呢?哪个不开眼的偷顾家寨的东西。
是啊,全村人最富裕的比贼还穷,家里的米缸比娃娃的腚还干净。
可是大黑叫的这么欢实,还是下去瞅瞅再说吧。
依然有些揪心的苗美丽到底是将顾德给推搡下了床。
让她那个不省心的老头偷偷往门口瞅瞅,莫不是有不长眼的野猪闯进寨子当中了?
这家里当家的男人就他爹一个了,大儿子走了之后家里就像是缺了主心骨一般的慌,若不是那屋子里还有三个小的,怕是她也懒的管那么多了。
你这婆姨,就是胆小。
顾德虽然嘴中埋怨着,倒还是拿着火镰点着了桐油火把,顺着家门口那处漏风的缝隙里就朝外看了过去。
是铮伢子嘞!
‘吱呀呀’
婆娘快起来嘞!
只一眼,顾德就激动的打开了大门,正对上了怀中捧着一条大黑狗,摸索的起劲的顾峥。
你咋回来了啊,怎么也不先通知一下家里,你阿娘啥子都没准备嘞。
家里连一口吃的都缺,若是知道顾峥连夜赶回来了,晌午的时候还能上山一趟,偷着搞一些山货回来。
可是顾峥这孩子不才刚从寨子中出去吗?
这才多少天啊,咋就又回来呢?
不过刚开心了一瞬的顾德立马就陷入到了担忧之中,他有些忐忑,伴着一些踌躇就朝着顾峥迎了上去,试图用手中微弱的火把,看清楚自己大儿子现如今的状态。
阿爹,我没事儿咱们进屋说。
看着这一阵的功夫,自家周边两处挨得近的房子竟是都传出了响动,顾峥就赶紧扶住了自家的老爹,放下黑狗,接过火把,就将人给推进了屋内。
待到院落之中的狗叫声平息,转过身插好门的顾峥就看见了两张颇为担心的老脸,正一左一右的坐在堂屋内的藤床之上。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别担心,不是坏事儿,是好事儿。
儿子啥事儿都没的,你看看我的脸,这两天是不是都胖了。
这话说的有些违心了,虽说有了钱后顾峥在吃食上并不曾亏待了自己,但是总归是从寨子中出来没多少的时日,又怎么可能那么快的就起胖来。
他又不是面馒头。
而顾峥的阿爹阿娘也并不是好糊弄的憨人,在顾家寨中有名的精明夫妻,只相信自己眼中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