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事实的真相,母亲与薛浩越是慌张。或许,在这前行的路上,那悲怆的哀嚎已经诠释了所有。
我见母亲在上到接近楼梯尽头时差一点儿便因踩空而翻滚下去,那紧抓在栏杆上的手,分明是抓住这脆弱生命的唯一拐杖。我从母亲孱孱的目光中读懂了命运多舛终究需无奈收场的忿恨,那近乎无光的眼,写满了不舍和垂怜。
我知道,母亲对琴婶儿的离世没有不解。
她知道,一个女人要有何等强大的内心才可以走出青春覆水、满目疮痍的繁华;
她知道,一个女人要有何等坚强的信念才可以鼓足勇气面对这世间善变的七情六欲和无尽的心乱如麻;
她知道,一个女人要有何等天赐的幸运才可以拥有乱世独座天骄和恒古不变的天涯海角;
她知道,一个女人要有何等俱灭的万念才可以舍下血缘的骨肉以及那未曾踏遍的绿草和鲜花。
人生的沼泽,藏在命运的角落。
是的,母亲知道,琴婶儿倦了,真的走不动了。
她是真的决定做回一只孤傲的雁,从自己的年幼,重新再飞一遍!
母亲哭得很伤心,那种伤心欲绝,是我未曾见到的情绪极点。当她用手扶着门框刚踏入卧室时,手里的毛线披风就像香消的花,瞬间凋零在了岁月流逝的长河尽头。我忽然见到琴婶儿披上那朵妖娆的红花儿在金黄的麦田里游荡,忽然回头问我:“沐夕,好看吗?”
我喃喃自语:“好看。”
我看见曹骐和紫云菲一同奔上了楼,紫云菲依旧穿着高跟鞋,那踩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音,就像琴婶儿奔向自由和黎明的脚步,匆匆却震着灵魂深处。曹骐站在门外像里看了一眼之后,便别过了头。紫云菲拍了拍他的后背,进了卧室去。
“我以为,为人母的女子都很坚强,却不知,坚强的背后,便是死亡。她太傻了,肉体的失去就会换来灵魂的安葬吗?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灵魂的摆渡者,这一去,许是对这一生,真的没有了希望。”这是紫云菲那一日唯一说过的话。
曹歌颤抖着拿起床边柜子上的一张纸:“灿灿,这,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灿灿,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我循声望去,薄薄的一张纸,折了一折,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琴婶儿的床边,轻飘飘的,却缎写着她如画的一生。
曹灿灿已经哭得失去了知觉,她丧失了去拿起那一页纸张的勇气和能力,那随着人呼出的气息都可以飞旋起来的白纸,从此,便被镌刻上了离人的寄语,时光的痕迹。
吴妈颤抖地伸出手,几经触碰才将琴婶儿的一生攥在手心里,她摊开那尚有余温的信:
“我曾在春天小草冒头的日子里来到人世,却在这秋月悲鸣中就此别过这一生。
我曾想种一棵树在自己的心里,看它长啊长,却在半路发现没有希望的土壤。
我曾想写一首诗送给自己,看它绵长悱恻,多情又神伤,却在将尽离别的时刻,无言独享。
走了这么久的路,忽然觉得人生好长好长,
长到来不及去看未来的风景,
长到来不及去暖未来的阳,世界,便已微凉。
灿灿,我是吕琴,你的妈妈。
请原谅妈妈离去的唐突,这人间烟火终尽的路,是妈妈的无奈和痛苦。
妈妈将自己的一生错放在了青石小巷上,
妈妈曾以为晨钟暮鼓与落日斜阳是写进日记本里的故事,
但,在走过来路之后,妈妈将梦,作在了白日之中。
灿灿,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一起看遍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一起走在通往明天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