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个体养车是个不错的行当,尤以养客车为盛。那会儿不比这会儿。这会儿是许多人家里只要有一万元,就要买五万元的轿子车开上溜达,一切为了让人瞧得起,根本不计较家庭经济与社会消费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矛盾。害得现下一些客车车主们望人兴叹!望车兴叹!不是每周能接送一次来往在县城读书的学生亲亲,他们恐怕是连老婆孩子也养不活的。
那会儿拥有私家车的人是寥寥无几的,而且有车的人确实有钱,没虚假成分,不装模作样。然客车火爆的直接因素是村里人的平凡出走。这个时期的乡下人已不满足于吃饱穿暖以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为了挣钱,男人们除了春种秋收,其余时间都要往城里跑,卷入到滔滔不绝的经济流通领域,或做买卖或打工。挣些钱便回家交给分管财政的婆娘,顺便夺几日因离别所遭受的床上损失,然后再跑出去。如此反复,班车就顺理成章地加大了旅客流量。
那些年的客车管理比较混乱,每一趟车只规定了线路,不规定始发时间,或许是规定了,但车主不遵守,反正在始发地以及沿途站点常有两辆或是三辆车发生同向汇聚。这时候站点上的旅客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具有票价的身体像被抢亲一样冲着车厢凌空飞渡,能被凌空飞渡的还算是幸运者,更多的旅客的身体遭到的是来自两方或三方地激烈争夺,任凭你的身体如何脆弱甚或是心脏病要复发,两方或三方人员争夺起来一律都是不客气的,只要拽住了一只胳膊,就不会轻易放手,即使脱臼了也得拽,不拽就在对方面前认定了软弱,以后自己的线路就不好跑下去,所以同向线路的客车之间发生矛盾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生。中国人第一次走向市场经济,懂得了竞争的残酷性,认为出现这样的情景是正当的,否则就不是市场经济。
刘林那辆大型客车是最早一趟跑双河乡到自己所辖市区线路的。起初只有他一辆,每天跑一趟来回,人挤得气都喘不上来,靠边座位上的乘客是最严重的受害者,随着车的颠簸,他们必须周期性地承受走廊内已经失去身体控制的人群的惯性冲击。看着一张张心甘情愿被挤得扭曲了的脸,刘林的心里便跃动着行业的骄傲与自豪。
在那些改革开放的年月,许多人想挣钱却没有前瞻性,不敢茫然出击,都是看着别人踩出一条路来才跟着往前走,生怕跌入陷阱或踩上了地雷,一旦发现安全可靠,那就会一窝蜂地涌上去。刘林的大客车汹涌澎湃了一年,他这条线路就陆续出现了竞争者,而且竞争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生硬而且顽强。
第一个是赵鹏,人送外号“美洲豹”。
“美洲豹”是在县城里长大的。小学还没有念完就辍了学,在社会上和我们乡下赵天应一样,喜好打斗那一套,打了便跑,快如闪电,所以称之为“美洲豹”。不过他比赵天应要强,他赶上了年代。他打人是要收费的,向雇佣者收费,收费标准按伤害对方的轻重程度计算:打一个耳光100元,两个耳光200元,以此类推,若是打折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那就得10万元人民币。贵是贵了点,但“美洲豹”还不愿意将人的腿骨打断,打几个耳光弄点烟酒钱花花是他十分乐意的事。
“美洲豹”的父亲是街上摆摊做买卖的,仔细得在针尖上削铁。他怕儿子惹是生非造下祸端,就花钱托人买了这趟班车线路,为他找下了一份正经活计。
“美洲豹”一上路就暴露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载客之道。
与刘林一起在站点等人,对刘林说:“我装满了人先走,你再等。”
刘林不同意,便说:“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乘客愿上谁的车便是谁的车,我什么时候走还需要你来安排?”
“美洲豹”又耐心地对刘林说:“你一辆车足足跑了两年,钱挣得差不多了,我刚买了车,我得把本钱赶紧弄回来。”
刘林不知道“美洲豹”这句话已经到了客气的限度,仍然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放松,他不高兴地说:“我的钱怎么挣,车怎么跑,那是我的自由,与别人何干?”
“啪——”“美洲豹”的耳光出其不意,等刘林清醒过来,只听“美洲豹”骂道:“你他妈太不懂道上规矩了,饭应该让饿着弟兄先吃,你他妈一点也不仗义,真是你妈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