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出了王府,走到秘谍司官署前的顾怀依然没想明白,道衍是怎么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那样骇人听闻的话来的。
是,燕王府的人现在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乱臣贼子,道衍朱棣和他顾怀其实是一类人,都是打乱了这个平静的天下,挑起战争搅动风云的人。
但顾怀并不觉得自己的罪人,因为他知道会有永乐盛世,知道朱棣大概率是个比朱允炆更好的皇帝。
可道衍呢?他不知道未来,他真的就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怂恿着朱棣起兵造反,并且愿意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一切的那种人!
哪怕是让边军和百姓不得安生,哪怕是让蒙元的铁骑再次踏上汉人的江山...
“大人。”
隐藏在暗处的岗哨现出身形,行礼声让顾怀回过了神,顾怀微微皱眉,将那个好像从未看透过的人暂且抛之脑后:“让芒种来见我。”
走入官署,放眼望去看不见一棵树,大概是怕会有人盯梢,连外面巷子的树都砍绝了,夏日炎炎让人倍感不适,但莫名地又有一股阴冷,在寂静的环境下尤其让人不安。
大部分秘谍都派出去了...如今的官署不过是个空壳子,各方战事都吃紧,就算朱棣已经有意收缩四面出击的架势,小规模的摩擦还是断不了,要么是燕王府部将打着打着停不下来,要么是朝廷将领想要立个奇功,主动出击。
战场上看不见谍子的身影,但他们的存在实在是太重要了,比如这次提前得知朝廷大军的动向,就算不全是金陵秘谍司谍子的功劳,也离不开他们的出生入死。
从外面看上去,秘谍司的官署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居,进了院门才会发现别有洞天,但实际上也就一个破院子,还有零零散散的屋舍罢了,不过这院子旁边还有个地窖,阴冷感大概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顾怀走到地窖前,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微微适应了一下黑暗,就看到了牢笼里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宋忠。
看来是死心了...这个简陋的院子存着半年以来秘谍司所有活动的记录,已经一些绝对不可以流传出去的东西,看守力度比起王府只重不轻,把宋忠关在这里,足以看出朱棣对宋忠的重视。
顾怀轻轻敲了敲牢笼,声音清脆:“宋都督,别装睡。”
一声冷哼,宋忠的那张脸就算冷笑也有股困苦老农的味道:“又想和本官说什么?”
“还是那件事情,”顾怀笑了笑,“宋都督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和你们一起造反?”
“不,不是造反,是靖难,”顾怀偏过了头,实在不想看那张老农脸上露出的讥讽奚落神色:“这个词可不能错。”
“用这种借口来粉饰就可以骗过天下人?可笑!”宋忠半坐起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丝毫没有朝廷高级将领的模样气质:“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也敢妄想让本官同流合污?”
还是这些词,能不能变一变?
背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带起了些风声,顾怀没有去看,只是专注地打量着地窖的环境:“如果是以前,或许我会和你比一比耐心,多来几次,听你不厌其烦地说这些话,然后想着用各种法子让你改变主意,用尽一切努力来达成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现在我没什么耐心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会改变主意,”顾怀移回视线,“所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
“要么投降,要么去死,现在投降,燕王府还肯给你最大的脸面,甚至你要带兵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但如果今天你还是和我玩这一套,那这地窖你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这番和前些天完全不同的话语倒是让宋忠的脸色郑重了些,眼前这个青衫读书人很年轻,但说这些话的语气却很平静有力,看那些谍子的恭谨态度,这个青衫读书人在燕王府的身份一定很高...这样的威胁,他还是要听一听的。
只是他依然没有做出回答,反而反问道:“你如此年轻,为何会选择造反?看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连忠君爱国的道理都不懂?朝廷平叛,你岂不是要和燕逆共赴黄泉?”
这个阶下囚居然劝起了降:“当今陛下仁厚勤勉,有容人之量,若是你主动醒悟,弃暗投明,一定能免去身死的下场,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顾怀抽了抽嘴角,算是彻底死了心。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芒种:“南下的谍子到金陵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