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真定城门,预想中的混乱场景并没有出现,大街上确实戒了严,但看起来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进了城的顾怀离开了菜贩的大队伍,找了个送菜的借口来到了真定最为富庶的一条长街,他就这么站在长街尽头沉默地看着,如果不是确定外面已经在打仗...眼前的光景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还是把自己和朱棣都想得太重要了些,藩王造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天南海北的百姓顶多茶余饭后议论一番,像真定这种地方就已经没受太多影响了。
一旁的芒种轻声说着些什么:
“真定府已经设立了平燕布政使司,北平地方官署的官员们有的死了,有的降了,还有的就南逃到了真定,都被这布政使司截留下来,根据谍报,现在已经搭起了班子,准备和北平唱对台戏了。”
顾怀不置可否:“终究还是要打下北平,这个平燕布政使司才能名正言顺,打不下北平,他们衙门只能开在真定。”
“是,”芒种微微欠身,“布防图已经送回去了,只是军营管制严密,没办法摸清布防兵力还有将领分职。”
“朝廷敢派耿炳文来,耿炳文就不会犯这种错,”顾怀压了压头上的草帽,肩上的扁担有节奏地晃着,“这些事有其他谍子去办,我进城是为了见一些人。”
芒种点了点头,正想跟上,走在前方的年轻人冷不丁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对那个普通人起杀意?”
芒种怔了怔,沉默下来。
“搭话,用毒,等到他回家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会有人想到你身上来,想法很不错,做事也有当谍子该有的狠辣,”顾怀没有回头,“但你是不是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些?”
这句话太可笑了...萦绕在芒种心里的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自从顾怀上位,有了代号的年轻女谍子,第一次露出轻蔑和鄙夷的表情来,再不复之前的顺从和羞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年头死人太容易了,北平在死人,接下来真定也要死人,没有能力的人死不死只看别人的心情,甚至连我发给你们的册子上面也写得很明白,面对威胁自己生命或者即将暴露身份的时候,是不要忌惮于杀人的,而我却在这里和你讲什么人命关天,是不是很伪善很讽刺?”
芒种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默认了顾怀的说法。
喧闹的街道没人注意这一男一女,自然也听不见两人的对话,顾怀避过一个又一个迎面而来的身影,话语未停:
“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固然会让你心情愉快,但你做谍子,练就一身本事不是为了做这个的,普通人的命也是命,他只是言语调戏两句,你就想让他死?”
“当然,说这些话未免太过圣母,但起码你不要在我眼前这样轻易地杀人。”
阳光越过云层,照在大街上,芒种停下脚步,唇角微勾:“不是做这个,那是做什么?”
顾怀停下脚步:“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这个回答是芒种始料未及的,甚至影响了她原本想要奚落一番这个年轻的主官大人的心思,她怔了怔,突然有些失笑。
这个主官大人...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探清情报,暗杀官员,就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芒种抹了抹唇角,越发妩媚:“只可惜属下都是用来杀人的呢...大人要不要猜猜属下杀过多少人?”
“几十,上百?我知道你的来历不简单,毕竟秘谍司就你一个女人,”顾怀回过身,“其实真要去查,还是很容易能查清楚,我之所以没去王府放履历的地方,只是因为你一直都很老实。”
他放下扁担:“把你那一套收起来,要么听话,要么滚,或者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把我也杀了。”
阳光突然变得炽烈,芒种微微眯了眯眼,对面那个年轻主官的身影因为背着光,突然有些不真切起来。
这些年她杀过很多人...高官,将领,平民百姓,像对面那个人的读书人尤其多,她享受着那些生命从手底下流逝的感觉,也从未对杀死一个人如此起兴趣过。
真想看看对面这个人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会不会恐惧到发抖尖叫呢...
她轻轻舔了舔嘴唇,即使化了浓妆也没遮掩下去的美丽脸庞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内敛笑容:“是,属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