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了冬天,没仗打的时候,怎么熬过严寒就是个严肃的问题,德州的燕军大营里,朱棣正蹲在炉灶前烤火,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手握十几万大军的藩王,反而更像是个浑身透着颓丧气息的军汉。
炉灶的另一边蹲着顾怀,他捡起块木柴塞进灶膛,伸出手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也没心情主动开口了,这几个月转战北境,从保定打到永平再打到山东,累都快累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和朱棣找话题聊天。
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烤着火,看着炉灶里的火苗跳动,朱棣好些年前就蓄了须,所以看起来还好,顾怀则是一直有刮胡子的习惯,只是这些日子天天打仗,根本没时间管这些,如今下巴上满是胡茬,看起来简直颓唐到了极点。
该聊的话题,这几个月已经聊得差不多了,眼下的困境,两人也都心中有数,可该怎么破局,还是怎么议论都论不出个结果。
没错,胜仗是打了不少,可朱棣和顾怀一点都不轻松,因为折腾来折腾去,地盘还是很小,军队仍然不多,保定永平山东打了很多胜仗,但依旧不能南下一步,尝到了甜头的真定宣府辽东更是没事就去骚扰后方,实在是让朱棣和顾怀都心力交瘁。
尤其是朱棣,此时的他终于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之前战事不明朗,尽心尽力打仗就是了,还不用想这么多,可眼下赢是赢了,却好像比输了还难受,而且这种压力不是某次战事的失利造成的,而是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种窘迫的情况好像没有终点,打到金陵坐上龙椅的造反活动似乎越来越不可能成功了。
事实上顾怀和道衍也对这事进行了很多分析,朝廷毕竟占领了大明的大部分地区,而朱棣的地盘不过是北平、保定、永平、德州还有部分河间三府而已,而且德州和保定都已经快被打烂了,来来回回易手几次,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耕地荒废,论人力资源、物资储备燕军根本没法跟朝廷比,虽然屡战屡胜,但毕竟无法彻底击败朝廷。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三年以来好像一直是这种恶性循环,打输了就撤回北平招兵买马,打赢了就南下和盛庸平安铁铉等人拼命,但就算是打赢了,朝廷也能依靠强大的动员能力和物资储备填上窟窿,然后朱棣又得收兵回北平,继续等待着下一次的南下机会,继续去和那些朝廷将领扯头发。
越是复盘和推演,朱棣顾怀道衍就越是绝望地发现,如果靖难再这样打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率领着越打越少的军队被某个将领抓住送去领赏,然后分别屈辱地死去或者屈辱地活着。
所以朱棣和顾怀此时的这番模样也很容易理解了,毕竟失败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希望的丧失。
炉灶里的火很旺,但支撑着朱棣的希望之火看起来已经快熄灭了,还有什么指望呢?盛庸平安这帮人不会让路,身在金陵的朱允炆也不会说死就死,而且朱允炆就算死了,皇位也轮不到朱棣,毕竟朱允炆还是有儿子和兄弟的。
徐辉祖也是极老辣的将领,带着十万大军赴援山东后,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朱棣的窘境,他甚至都不需要收复德州,毕竟他不像盛庸那样还要考虑给朝廷的交代和一举一动带来的影响,以他的身份地位,军令一下全军都没有第二个身影,只要他带兵驻守山东,朱棣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这大舅子打起妹夫来也是丝毫不留情。
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往南过不了山东,往北朝廷又要步步紧逼,这三年虽然把朝廷也耗得够呛,但朱允炆的家底摆在那里,跟朝廷比消耗,不是找死是什么?
进退维谷,真是进退维谷。
最近一直在刮北风,就算坐在营帐里,也能听清呜呜咽咽的风声,朱棣皱着眉头跺了跺脚,正想开口寻顾怀说话,营帐的帘子却被人掀了起来。
朱棣的亲卫递过来秘谍司的谍报,既然有朱棣在,自然是要朱棣先看的,朱棣伸手接过,只扫了两眼,脸上的表情就变幻了一番,随即嗤笑了一声,将军报递给了顾怀。
朱棣这一系列表情不可谓不生动,先是欣喜随后紧张最后变成索然无味,看得顾怀一头雾水,但等他看完了谍报,就明白朱棣怎么会是这么个表情了。
这个消息是从金陵的宫城中送出来的,走的是最隐秘的一条线,因为要保证安全,所以速度慢了一些,今天才到。
谍报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说的是徐辉祖那十万大军的来源,同时表示了京师兵力空虚,如果能趁虚而入,一定能一战功成。
朱棣开口了:“这个叫怀恩的,就是你埋在御书房的暗子?”
顾怀眼前浮现那一夜金陵城里孤坟旁跪着的那个身影,他收起谍报:“是,有秘谍司收买的官员出力,他爬得很快,眼下已经是御用宦官,不只负责在御书房随侍,还是朝会时的小黄门。”
朱棣冷笑一声:“倒是偷看到了紧要的消息...可有什么用?趁虚而入,俺又不是在苏杭,从德州打到金陵,谈何容易?俺难道不知道打到金陵城下就可以一战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