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宫城,顾怀回头看了一眼连绵的灯火,背上的冷汗黏糊糊的一片,让他有些难受。
朱棣对他的态度,很明显这两天经历了一个很大的波动,对于顾怀和道衍这种谋士,起兵造反的过程里,他们是最重要的人才,但在造反成功后,就成了要提防的对象。
被历史称为“黑衣宰相”的道衍,很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朱棣有可能打进金陵后,他就用一封信给了最后的意见,然后急流勇退,谢绝所有封赏,直言大业已成,他要做回以前那个出家人。
他以为顾怀会懂,但顾怀跟着朱棣一路打到金陵城下,却把这事忘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他比道衍的威胁更大。
想想看顾怀这四年都做了些什么吧...从走入北平燕王府的那天开始,他就为这场靖难奔走不停,也许朱棣本人都曾有过疑虑,有过退意,但顾怀没有,他一直坚定地要把这场靖难打下去。
手雷的出现改变了战场形势,帮助燕军撑过了最难的那个阶段,大宁借兵几乎是顾怀一手操办的,让燕军有了和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对峙的资格,甚至在打仗的间隙,顾怀还带兵去了一趟草原,解了边境大患。
秘谍司做下了无数窃取情报策反官员的事,甚至连大败后的李景隆都心甘情愿地为燕军打开金陵的大门,袭烧粮草,断其后路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顾怀只是个谋士也就算了,他还能带兵;带兵打仗也就罢了,那份根植于他心底对于倾覆王朝的快意,才是朱棣最警惕也是最有戒心的。
所以不难理解朱棣册封国公之后,顾怀这接近冷遇一般的态度,但朱棣毕竟是朱棣,他有戒心,却也没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如果是刘邦或者朱元璋,新王朝建立的时候,就是顾怀该去死的时候。
想通了这些,顾怀不禁扪心自问,就算是他,身边有这样两个以倾覆王朝为己任的书生,他也不能确定以后会不会再有相似的事情出现。
而且顾怀现在已经是国公,位高权重,再让顾怀蛰伏些时日,如果他有一天觉得那个皇位他自己也可以坐一坐...
但之前在宫里的对话俨然让朱棣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因为顾怀除了有颠覆江山的谋算,带兵打仗的帅才,好像也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他还年富力强,有他压着,最糟糕的情况也许不会出现。
顾怀渐渐明白过来,在商议完内阁和永乐大典的事之后,朱棣让他组建神机营,组建一支以火器为主的部队,也许是奖赏,也许是一种警告和试探。
他收回目光,有些感慨和疲惫。
伴君如伴虎...
……
锦衣卫的昭狱,一如既往地血淋淋,官靴踩在地上,厚实的青砖好像能渗出血来,顾怀收回看向那些犹然带血的刑具的目光,转向一边的纪纲:
“奸佞榜上剩余的官员,都在这里了?”
“国公爷请看,一共二十三人,都在,”纪纲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除了在路上的黄子澄和齐泰,还有在山东没被抓到的铁铉,陛下必杀之人,已经尽数落网,他们的家人,因为昭狱关不下了,多半被关在刑部天牢。”
顾怀点了点头,纪纲如此作态,多半是发现了之前他的异常,但现在要对纪纲下手,已经不可能了。
他已经成了朱棣的鹰犬,顾怀已经错过了送他上路的最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