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徽容离开嘉福殿,脚步有些虚浮,宫婢扶着她的手,生怕她摔倒。走到碧菱湖畔,她略略驻了驻足。朔风过处,眸中一片水雾弥漫,隔着雪阵,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嘉福殿的方向。那里灯火如昼,那里一室温暖。当年将她从地上拉起的那只手,此时怕是正停在了别人的手上。她忍住了涌上喉头的哽咽,勉强说服自己,这么多年他们不是一直就这样过来的么?他倒是想要相敬如宾,可是自己偏偏总是找各种理由去惹他生气。其实他生气也好,至少还是一个鲜活真实的人,最怕他没有心,最怕他好不容易有了心,却还是给了别人!以为会别扭争吵到老,可是今后连争吵的机会怕是也越来越少了。
控制不住地颤抖,控制不住的绝望,她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宣光殿,对身后的大长秋①桓桢说:“传本宫令,高容华行为悖逆,处事张狂,不尊宫规……褫夺封号,罚去掖庭为奴……”说完之后,又暗自喃喃,“这样处置,他总该满意了吧……”身后宫婢不敢出声,桓桢忙告退去传令六宫。没有人回答她,除了风声,除了脚踩着雪的声音,除了远远传出的更鼓声……无人回答,无人知道她的心。少年夫妻又如何,他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她!
天色破晓时,妙华幽幽转醒。室内尚有些昏暗,她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能透过锦帐看到烧残的烛火散着袅袅的烟气。被褥绵软,一室和暖,寝枕间隐隐传来龙涎的香气。她动了动僵硬的手,准备掀开帷幔,不想却惊动了蜷缩在塌边的人。那人跪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锦帐内的响动,女声嘶哑娇柔:“水……水……”
几乎是连滚再爬,陆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向躺在另一个榻上的圣上,急急道:“圣上,醒了!沈书史醒了!”拓跋适守了她半晚上,直到三更十分才勉强睡下,此时听到她醒来,自是惊喜不已,匆忙前去看她。锦帐被掀开打起,妙华才看清楚了此间的布局。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宝瓶玉器,就算是帷幔上悬着的夔纹玉饰,每一样都不是一个女官屋子里该有的。有人立在榻前,逆着光,她看不清楚对方是谁。但是对方却在此时开口说了话,他说:“阿妙,你终于醒了!”
影影绰绰,她差点从轮廓中以为是璧郎,却原来不是啊!璧郎没有这样令人压迫的感觉,不会叫她阿妙。是啊,他在凉州,不在京城。京城里的人,是拓跋适。那么这里竟是……妙华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他一下子按住了肩膀:“在朕面前这样倔强,怎么别人让你跪你便跪了?”
妙华被他的手臂死死摁在榻上,反抗无力,但是嘴上却硬气如常:“听从宫中贵人之命,这是妾作为女官的本分。”
“哦?”他的轻笑声散在清晨的薄霭之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如今高氏已经罚去了掖庭为奴,而你就要是朕的妃子,贵贱分明,今后还真不用听她的话了。依朕看,阖宫之中,你只要听朕一人的便好!”
妙华虽然早知有这一日,但是骤然听到消息,还是一下子愣住了。她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如一片荒原一般,尘土飞扬,寸草不生,片片枯朽。刚恢复过来的身子又泛起了凉,从头凉到了脚,凉的她瑟瑟发抖。那些多少次打击都没有灰过的心,此时却叫嚣着无边的绝望。佛陀可听到过她的乞求,他们之间当真如此没有缘分吗?涸辙之鲋……不过是只涸辙之鲋……可是她做不到与他相忘于江湖啊!
①大长秋:皇后近侍,多由宦官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