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昏睡了多久,拓跋适便陪在她身边多久。本想着趁此机会带她回宫,可是却还是犹豫了,她受了这样大的刺激,心里本就脆弱,若是再去强迫,难保不会出事。所以,宁可陪着她,慢慢等着她苏醒过来,接受那个结果。他甚至悲哀又卑鄙地想,拓跋逸的死,冥冥中给了他一次宝贵的机会,他要抓住这次机会,将她紧紧地圈在身边,再也不放手。
可是醒来后的妙华,却是呆呆的,就像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偶一般。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端上来的东西也一样不落的吃着,只是有一点,她吃得很慢,也没有管是凉还是烫,也不知是饥还是饱。眼看着她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吃光了,深知她饭量的拓跋适一下子上前便夺走了她手中的食具玉箸,然而她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傻傻地缩了手,不解地看着他。明明还是那个姿容妍媚的女郎,却偏偏已经没有了灵魂,拓跋适的心忽然纠痛难抑,上前将她死死揽在了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妙华仍然没有任何好转,困了便睡,醒了便只知道发呆,自理能力都已经丧失,饭便由浣瑾一口一口地喂。拓跋适命人去京中请御医,也没有顾忌自己的行程是否会泄露,身在宫外是否安全。他害怕她会一直这样下去,那种恐惧胜过了之前所有害怕失去她的惶然无措。是他鲁莽了,过于低估她对拓跋逸的爱,可是他不后悔,在爱她的这件事上,他从没有输给过拓跋逸。至少他不会留下她一个人,独自承受起所有的悲伤。多不负责任的做法啊,听说他兵败之后选择了自杀,那么他做这种决定时,是否有考虑过妙华,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他,忍辱负重也会回来,看一眼自己的女人,安抚好她的情绪。
钟绪来得飞快,当然几乎是被羽林卫架在马上飞奔而来,来时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架了。故意装作没有来过,让原来的熟稔被陌生所取代,晕晕乎乎,跌跌撞撞。可是不过短短数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拓跋逸精心构筑的爱巢里,出现了皇帝,而形容痴呆的妙华,谁也想不到她曾经是个多么活色生香的女子。
把脉施针后,妙华又陷入了昏迷。钟绪对皇帝说出了实情,人有七窍,互相通联,可是妙华却因为情绪激动,闭塞了其中的相通之处,所以才会形容痴傻。若是其他人,用些药施几回针便会好,可是她如今有孕在身,药是一点都不能乱吃的。治起来必然需要徐徐图之。
听得此言,拓跋适便再也没有犹豫,带着她回了宫中。
洛城的空气比山中干燥,她入了京后咳疾又犯了,于是拓跋适直接住进了桐羽宫,将所有的政务也放在那里去处理。妙华的回来,让桐羽宫众人都惊喜不已,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圣上有一日心情不好,会将他们尽数杀光。刘瞻等人因为跟随的久了,在欢喜中也有哀叹,昭仪一心想要出宫和清河王厮守,可是兜兜转转又一次回来了,这一次,他们却是阴阳两隔,此生再也没有可能了。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此生此世的一切,若是浮生一梦该有多好,至少梦醒了,也不会觉得太过折磨。
春逝夏尽,秋风起,冬又来,待到妙华逐渐恢复时,已经是十月了。她不再记得山中的那一段过往,自然也不记得拓跋逸殒命的事实。拓跋适松了口气,下令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他们重新又回到了她出逃前的状态,一个总想要逃,一个总想着挽留。只不过多了一个孩子在腹中,太医说生产之日就在这几天了。有了孩子的牵绊,她对于拓跋适的态度柔顺了许多,太医都说她怀孕无望,却没有想到能突然得子,或许是佛祖保佑,了了她这么多年的心事。无论喜欢拓跋适或是不喜欢,至少从此有个人陪在她身边,真正的血脉相连,亲密无间。
十月初三日夜,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后半夜开始雪势转急,到了晨间已覆盖了宫中所能看到的一切,白茫茫的世界中,一声婴儿的啼哭震破了苍穹,也惊醒了所有本在沉眠中的人。昨夜那样大的雪中,沈昭仪疼痛了一宿,终于在天亮后的第一缕晨光中产下了一子。那个孩子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白皙又好看。已经熬红了双眼的拓跋适默然地看了眼破云而出的晨曦光芒,长长地舒了口气,纠了一夜的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他挪了挪脚才发现已经麻木地无法走路了。
婴儿从产房中被抱了出来,因为害怕受寒,包裹地十分严实。他从跪在地上的女医手中接过孩子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胸口的那个地方柔软的不像样子。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甚至不是他的孩子,可是他却莫名的有些激动。想起了那个在产房中哭叫了一夜的女郎,他的眼圈忽然就红了。慢慢打开了遮在孩子脸上的锦被,落入眼中的是他清亮无比的双眼,还有那张薄薄的,寻觅着食物的小嘴。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和他的阿娘那样相像,这一瞬间,他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皇帝的旨意迅速传遍了宫中,小皇子取名为琮,封为太原王。苍璧礼天,黄琮礼地,这孩子的名字便足够耐人寻味,而比名字更让人深思的是他的封地。并州乃龙兴之地,太原王的封地便将其囊括其中。然而这些妙华都不知道,剧烈的疼痛已经用尽了她的气力,她此时无比困倦,只想睡觉。
消息传到了九鸾殿中,宇文婵看着乳母怀中那个既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呆儿,忽然就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原来她筹谋了那么久,买通了太史令一起编造了太阳入怀的话,还是抵不过沈昭仪的无所作为。虽外面宣称生病,不肯让任何人间她,不过就是因为她怀了孕。拓跋适将她护得这样好,难道还怕别人算计了她不成。
宣光殿中的皇后也知道了圣上的旨意,然而她只是牵了牵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不远处,拓跋瑾坐在特制的坐具上正在临摹书法,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偏偏伤了腿,从前那样活泼,如今也只是沉默又自卑。她不在意所谓的储君之位,只是心疼儿子。齐家后来也陆续送进宫了几个本族女子,不过是为了巩固齐家的地位。或许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和一个废了腿的皇子不过就是弃子,有什么用呢。可是拓跋适的眼里只有沈妙华,就算送了再多人进来,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收养了二皇子,又有自己的九皇子傍身,九鸾殿的那个也不是对手了。
是她,其实也好,只是不知道杀母立子的旧例摆在那里,皇帝又会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