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大雪成灾,断断续续一个月,总是不能停歇似的。直到冰封了洛水,雪藏了邙山,积雪压垮了庭前的枳树,天气才放了晴。妙华却在此时,听说了清河王拓拔逸回了洛城的消息。
不啻为晴空霹雳。
她想不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此般境地,他仍能回来。在圣上重病无望之时,究竟居心何在?
心底的冰凉尤甚于手足,或许在外人眼中,他回来的如此恰到好处。毕竟,只要他不公然反叛,圣上没有明诏讨逆,他仍是大权在握,贤明远播的清河殿下。一个掌握着军权的亲王,为朝廷四处征战,功在社稷,不仅有实力,还有民心。相反,如今圣上病染沉疴,储位未定,朝野浮动的不安气息,也注定让人心的天平慢慢转移。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信号,一向嗅觉灵敏的阿耶早就提醒过她,可是她却还是心存怀疑。她不明白,为何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就算不是瑾儿,也不是琮儿,他还有其他选择,而不是坐以待毙,将江山拱手让给别人。兄弟间多年的嫌隙争斗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最近却忽然看不透了。
她对于天下毫无想法,更没有想过坐上太后之位用一双素手覆雨翻云。只是心中有怨,就像檐上的冰凌,时刻存着伤人伤己的想法,却总忘了,自己不过就是一滴水的事实。
或许他亦恨上了她,那个叛逆又决绝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温婉顺从的样子。她一次次的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孤绝地走上了相悖的道路,一去不复返,连头都没有回。
从嘉木殿出来时,天色阴沉依旧,铅云黑压压地盘旋在头顶,好像要将整座宫宇都吞噬干净一般。妙华的心情亦如此时的天色一般,压抑又灰暗。拓跋适的声音犹在耳边:“阿妙,朕只有三个儿子。阿瑾一直为朕所器重,却有腿疾不得践祚,阿琦和琮儿都是你的孩儿,若是立了任何一个,阿妙你可知祖训为何?”
“若是皇子被立为储君,当赐死其生母”妙华回答,这个祖训由来已久,从并州始便无人违逆。
拓跋适凄然一笑,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了眼睛,显得十分困倦。妙华用手帕擦着他唇角的药渍,声音低低:“圣上又在说笑,江山社稷如何能和一个寻常妇人相提并论,莫不是有其他想法,又不愿告诉妾……”
他的眼皮轻轻动了动,终于又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神情里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清冷:“你若认为是说笑,也好,只是莫管前朝之事,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理会……”
她被这样的眼神激地周身一凉,直到走出殿中,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有一两颗雪珠子落在了她的眉间,一丝清凉微妙的感觉,还没有落定便融成了水,滑落脸颊,好似是落了泪一般。
有一把伞遮在了头顶上方,为她挡住了接踵而来的漫天风雨。素白的伞,点缀着点点红梅,栩栩生动,仿佛有香味散出一般。而那浅浅的白檀气息却不是来自于伞中,而是那个执伞之人的身上。莹白又纤长的指,仿佛从未沾染过血腥杀戮的洁净,就连他的衣衫,也是素净的玉白,和雪色混为一处,整个人都好似冰雪堆就,玉霜砌成。
整个大魏风仪最出众的人,却有着冰雪一样的心肠,通透又冷硬。
妙华站在风雪中,觉得从内到外都在冷得发抖,再见之日来得这样快,猝不及防又让人惶恐。而他只是笑,浅淡亦如曾经,就连唇角的弧度,都是熟悉的分寸。只是那声音传入耳中,无比温柔又熟悉,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芥蒂也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