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苦,皆在此间……妙华回到桐羽宫中,来来回回只重复着这一句话。她的脸上泪痕犹在,唇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浣瑾扶她进去,幽哀的夜风拍打着门窗,烛火不安的跃动,她的声音幽幽似叹:“姑姑,皇后的死,会不会真和他有关……”这似乎并不像一句问话,因为未等她回答,妙华已然孤身走入了帐幔之中:“姑姑,我累了,要休息了……”今日发生的一切,浣瑾都陪在妙华身边亲眼目睹,大长秋桓桢临死前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般,必然要扎进妙华的心里。他们之间微妙又脆弱的情感,仿佛是摇曳在风中的枯叶一般,再也经不起任何外力的摧毁,然而今夜却因为一句话,两条人命而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浣瑾悲哀的想,或许这就是命,一切再难回还。
她慢慢退了出来,廊上的灯火因为夜深而有些恍惚,晕黄的点点灯光,蜿蜒向了远处,反而在明亮无匹的月色衬托下,有几分凄凉的意味。廊上慢慢走来一个人影,一身素衣携着风露微凉,人也有着孤清清冷的气质。她不用细看便知道那是谁,然而在如此更深露中之时见到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宫禁中的人,还是让她有几分惊讶。
他将身后跟随的人屏退,自己提着一盏莲花灯走了过来,脚步仍旧是不徐不急的,似乎不是来拜谒太后,反而是在自己庭院中散步一般,从容又优雅。浣瑾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他布置的亲信,所以还未等她出声,那些人早就乖觉地退了下去,仿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太后身边地宫人一般。浣瑾皱眉,上前行礼,口中却道:“娘娘已经歇下了,殿下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拓跋逸并没有因这位旧仆不逊地态度而气恼,只是轻笑了笑,问:“莲奴可是又生气了吗?可是又说不想见我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柔,若是不去想他们如今地身份,倒像是一个郎君来看自己生气地娇妻一般。然而他地轻描淡写还是让浣瑾有些失望和难过,也不顾身份,也不想主仆旧情,脱口而出:“殿下,容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娘娘她过得甚苦,还望殿下多加体恤,莫要再逼迫她。”
拓跋逸地目光在冬日稀薄寒凉的空气中凝固了片刻,落在了这个昔年旧仆身上。当年追随在阿娘身边的二八少女如今已经是个有些疲惫沧桑的中年妇人了。她的眼眸中有着多年未变的坚定,甚至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灼灼神采。他记得阿娘临死前说,浣瑾其人最重情谊,是个难得的忠仆,还望善待之。正是她的稳重可靠,让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派到当年单纯无邪地妙华身边,那时地妙华纯白洁净,皎然无垢,需要一个稳妥地人在身边照料提点。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浣瑾地忠心已然全都给了妙华,连他都不放在眼中了。然而他不生气,反而有些安慰,毕竟他的莲奴再也不算孤苦无依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散在凉风中,有些无奈:“浣瑾,莲奴在本王心中是何地位,本王以为别人不懂,你却是知道的。若是今夜不来见她,难道要让本王永远失去她吗?”说完,他也没有理会沉思不语的浣瑾,径自走到她的居处,推门而入。守夜的宫婢被遣出来时,脸上带着恐慌的神色,在看到浣瑾的表情时,急忙选择了缄默,惶急离开。
青色的帷幔一层一层被掀开,终于看到了斜躺在榻上的曼妙身影。她仍旧穿着厚重粗糙的丧衣,没有盖锦被,安静又轻柔,好像偶然落在花间的一只粉蝶一般。若不是她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差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你来了……”她没有动,却已然猜出了来人,声音里带着不愠不怒,不悲不喜的调子。
“莲奴……”他走近,经过最后一重帷幔,想说什么,可她却慢慢坐了起来,转过了身子。没有预料之中的梨花带雨,只有一脸的漠然,然而她的话却是轻柔的:“这么多年了,你的脚步声我还是没有忘记过。”说罢,露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意,“何止是脚步声,你的一切我都没有忘记过。”
话的尾音尚未落地,拓跋逸已忍不住急行几步,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形……所有都是自己曾经的渴望,一切都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怅惘。她原来那样爱过他……若是回到当初,罢了,逝者如斯夫,失去的便只能追忆和凭吊,再也无能为力了。
妙华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悄然渗入了他的锦衣之中,混在暗纹之中,丝毫没有行迹。
“璧郎……璧郎……”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一声声地叫着他地名字,缠绵又哀婉。他一遍遍地回应着,怅然发现,这样亲密无间地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地事情。她的温柔可爱,她的乖巧顺从是他最爱的东西,可现在真实发生着,却还是让他有种患得患失的不安。
“莲奴,相信我,我……”话音未落,她的指却放在了他的唇上。她缓缓摇了摇头,道:“夜深了,我也倦了,璧郎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