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对话似是火焰一般,灼灼逼人。
她想起那一夜,漫天漂浮的天灯,霍去病高声喝出的敬大汉儿郎,敬大汉英魂,那首高歌的国殇。他是大汉的将领,手执刀刃是为了守护百姓,是为了驱逐外敌,他的抉择,从来便该只有一个。
不会是她。
也不该是她。
她扬起脸来,觉得有温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居然哭了。
是为了谁?
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霍去病?
她道:“我有话要说。”
少庄主松开了掐住她下颚的手,此刻柳姬正被死士和侍女小心妥帖地送入地道,他无所顾忌,反而乐见阿皎说些什么,打动霍去病的心肠。
他恶毒地想着,为一女子,擅自调兵,坐看百姓惨遭屠戮,这样的霍去病,会不会身败名裂呢?
阿皎清了清嗓子,“霍去病!”
霍去病抬头。
她看见他微微蹙紧的眉头,那双眸子如同朗朗晨星,不知为何竟然微微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眼角有水晶般晶莹地一闪。
“你说过,每一盏天灯能够带走一个人的魂魄,带他们越过千山万水,去看一眼自己最爱的人和故乡。那你愿意,为我点一盏天灯么?”
霍去病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似是被寒冰浸透,“不——”
他话还未出口,阿皎突然出手推开身边的死士,她全力一击,死士没有防备,被她击中后退了几步,露出身侧的窗来。
阿皎推窗,一跃而下——
少庄主惊呆了,扑过去抓她的裙裾,却只抓到了满手冷风。
阿皎觉得自己似是一只翩飞的蝴蝶,展开双臂,似是扑开的蝶翅,轻轻地落了下去,落入那幽暗的深崖中去。
朱红色的身影像是火一样,翻身跃入了深崖之中。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她看见霍去病疯了一般扑到崖边,像是要随她一起跃下来。
他嘶声喊她的名字,“阿皎——”
声音凄厉嘶哑,像是刮过三危山的夜风。
他的神情悲痛而绝望,像是被人剖出了心肺,徒劳伸出的手只挽住了一过而逝的风,身后的军士接连扑过来,死死地抓住了他。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恍惚,阿皎在急速的坠落之中,只看见漫天温柔的夜色,还有稀疏的星子。
他的形容,几乎都要叫她以为,他失去了此生挚爱。
她的脑中纷纷扰扰的,全部都是霍去病。
“没人要我回来,是我自己要回来的,阿皎,我说过要带你回大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答应过的事情,几时不曾做到。”
“我年十九,长安人氏,父母俱在,尚未娶妻,食君俸禄,薄有田地。阿皎聪敏可爱,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甚爱之,必定将她呵护如珠宝,不让她遭风沙之苦,沾污泥之秽,请伯父放心。”
“我说了,你讨厌我,我便要缠到你不讨厌我为止。”
“寝都寝了,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不行,我说了,你毒不死我,我便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我会陪你去长生宗,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带你回大汉。”
“这个答复,等你到了张掖我再说于你听。”
阿皎任自己落下去,她知道,她一向没有什么好运气,三危山下皆是山石,这次飞身跃下,没有明月湖,也没有奋不顾身跃入湖中救她的霍去病了。
她轻轻闭了眼睛。
只可惜啊,金城之约,张掖之约,竟然无一实现。
那个答复,她再也听不见了。
霍去病看着那抹朱红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觉得胸口一阵血腥气翻涌,身形晃了一晃,身边的军士担忧道:“将军!”
霍去病以刀支住身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来时,眸中一片漆黑,似是有什么东西倏然熄灭了,而额上却青筋迸出,一字一顿道:“放箭!”
阿皎一死,他再无顾忌。
军士高声对那些百姓道:“卧倒!”
百姓们慌忙匍匐在地。
楼阁之上的少庄主还未反应过来,四周突然传来百十声箭镞破空的劲声。他惊叫一声,看见那些带着火焰的箭镞自四面八方埋伏着的弓弩上发射出来,如同密集的飞火流星,齐齐射向楼阁。
楼阁遇火即燃,风助火势,随即便扬起了熊熊大火,军士借着箭矢掩护,将百姓们拖了过来。而霍去病看着面前熊熊燃起的楼阁,还有里面被火烧灼之人发出的鬼哭狼嚎,恍若未闻道:“小细流庄的少庄主,抓活的。”
身边军士小心地问道:“只是这火势太大,恐怕是抓不到活口。”
“那便通通,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