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遵谦疯狂了,郑遵谦的部下疯狂了,于是,两片临近战场的明军都疯狂了。
士卒的阵型不如早晨时紧密,铳手们甚至不再藏身在铁盾后,他们肆无忌惮地暴露出上半身朝城头瞄准,扳动扳机,然后看着城头的清军脑浆迸裂。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孙敬忍不住爆出粗口。
郑遵谦不放弃,他就不能放弃,否则那道军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攻下一个县城值得吗?
孙敬不能与郑遵谦吵架暴露矛盾,所以只能任由郑遵谦的意志笼罩在整个战场。
“日落之前啊!”孙敬转脸向西,夕阳离地面还有一杆远,他一口吐沫如钉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个时辰,火红的太阳离地平线上山峦只有几个拳头的间隙。
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战斗整整持续了半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守军的桐油和粪水都已消耗殆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遵谦改变了姿态,他不安地在方圆一丈左右的地方来回走动,手舞足蹈,脸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兴奋:“爬上去,给老子爬上去!”
两方士卒正在盱眙城头对砍,不时有人被推搡掉下来,摔在墙根处累积了厚厚一层的尸体上。
攻守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郑遵谦的余光撇过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他营中已没有预备的士卒,如果这一波攻势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认输了。
损失了近三成士卒却没能攻下盱眙县城,这份战报要是被送到兵部和摄政王府,他这辈子都没希望升上将军了。
城头的清军正在做垂死挣扎,不断有新兵补上来,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应该是城内的壮丁。
城头的僵局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时随风向东,有时随风向西,最终的战果取决于双方将士的意志力和主将的决心。
郑遵谦已经压上所有的本钱,除非明军自行溃散,他不但不会鸣金收兵,还要执刀守在浮桥边督战。
铁炮轰鸣的巨响声停了,明军尚未攻到炮台,清军的炮手不知何时逃走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视死如归。
夕阳终于碰上了地平线上隆起的山包,盱眙城头还有金黄色的阳光,明军兵营已经被夜幕的阴影笼罩。
“破城了!”
欢呼声初始很细微,很快蔓延了整个城头,很疲惫,很振奋,也很欢乐。
多打了几年仗的正兵终于熬过了盱眙城内被匆忙赶上战场的壮丁,千里镜中,郑遵谦看见一个明军连挥七八刀砍翻南门城楼上的“清”字大旗,然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明”字旗帜,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南城门轰然从里面打开,府兵各持利刃蜂拥而入。
郑遵谦双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横飞骂道:“该死,老子连杭州城都攻下来了,还会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头!”
他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参加过收复杭州一战。
日落之前明军破城,孙敬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没有过多的兴奋之色。
此战两军损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县城都要这么费工夫,北伐之战比预想的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