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臣子,终是讪讪地退到了一处,隔着那如山一般黑沉的禁军将士背影,看着外头黯淡无光的天空。
此时的赵王府后院琴室内,又传出几声悦耳的琴声,吴弘远又恢复了先前闲散的神情,五指随意从琴弦上拨过。
“时间差不多了,”吴弘远对吴一才道:“该去给瞿先生传个信了。”
“属下这就去。”
吴弘远提到的“瞿先生”就住在离王府不远的一座宅院里。
院内,只有一人并两名童子。
闲坐在桌前的人一身道士打扮,茶褐色的袍服,皂色衣缘,身形清瘦,手边搭着一柄拂尘。他双眸微阖,口中似在念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打坐。
此人名唤瞿鞍,是两个月前自请入赵王门下的。
他虽说是吴弘远的门客,但本职是个修道之人。
月初的时候,赵王吴弘远带着府上一堆门客浩浩荡荡上了天阙山,说是到北渊宗拜访掌门元空子,但醉翁之意不在酒。
吴弘远此行另有别的目的。
瞿鞍便是吴弘远另一个目的中重要的一环。
若是顾灵芷此时这里,又那么稍微留意上一眼,便能认出来,吴弘远带人到北渊宗那一日,瞿鞍就在其中。
只可惜,顾灵芷此时还在倚翠苑后院内。
方才,与穆霈云说完那一番话后,见他没有再说什么,她便跨进画室,取了笔墨,正要作画,看见穆霈云又跟进来了。
“穆公子找我还有事?”顾灵芷放下笔,看他一眼:“可是想到了,你到底要撩谁?”她微挑眉,“而且,我帮忙可不是白帮的。”
“我上回帮了公子,公子还欠着我一诺。”她继续挑眉看他,“这回找我帮忙,又想用什么抵账?”
“姑娘缺什么?”
顾灵芷没料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要什么。
“要不,”穆霈云笑着看她,“姑娘先听听我问什么?然后再盘算一下,这个问题值什么价码?”
“可以。”
穆霈云垂眸一笑,“其实,我倒不是要撩哪家的姑娘或者公子,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在她面前坐下,认真看着她,道:“这个问题,只有顾姑娘能给我答案。”
顾灵芷敏锐察觉到,其中有诈。
她头一扭,抓起方才放下的那支笔,道:“不答了。”
“为何?”
“不想就不想。”
顾灵芷刚拿起笔,手却被他抓住了,她扭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愠怒与不屑,道:“你这是做什么?”
“问问题。”
“嘿!”顾灵芷瞪他:“对你客气点,你倒越发不讲理了。”
“不巧。”穆霈云道:“我这人一贯是讲理的,可偶尔不讲道理的时候,”他朝她眨眼一笑,“偏就是很不讲道理的。”
顾灵芷眉头微微一拧。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昨日,他们在水里的时候……
“姑娘说得在理,只是在下以为,”他笑得客套,眼里的神色却有些玩味,“姑娘不是这般受寻常规矩束缚之人。”
“我愿意不讲道理不讲规矩的时候就不讲,”她挣开他,往岸边游去,道:“愿意讲的时候……”她隔着水波侧头看向他,“就讲。”
……
顾灵芷眉头更加拧成一块了。
“你学我。”
穆霈云静静回看着她,面色坦然。
甚至……
有点无赖。
顾灵芷气闷。
她这是老无赖碰上大无赖。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力度拿捏得极好。
既没有伤了她,也叫她挣不脱。
顾灵芷看他一眼,用空着的左手抓住毛笔尾端,道:“你先松开手,不松我就不说。”她瞪着他,扬眉道:“一句话也不说。大不了,我们就这样干瞪眼,瞪一整天。”
她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他不放手,也不说话,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似真的要与她大眼瞪小眼,直看上一整天。
顾灵芷瞅他一眼。
对付无赖的办法,只能比他更无赖。
她眸光微微一动,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盯着他的脸打量了片刻,视线落在他唇上,蓦地凑身上前。
因为是跪坐在地上,她这一前倾,前身所有力量都朝着他倒去。
他只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眸在他眼前骤然放大,而后下意识往侧身闪了一下。
顾灵芷的右手被他控制着,她往前倒去时重心不稳,又兼他躲开了她只能直挺挺往外扑去。
他只能拉着她的手,带得她身体微微一侧,斜斜倒在地上。
她用力过猛,收不住势头。肩膀往地上一磕,脑袋仍朝着地面去。
他担心她受伤,下意识松开了手,右手垫在她脑袋下,稳稳托住她的头。
他的掌心,就贴在她脸颊侧。
那眼眸中笑意更盛。
她右手恢复了自由,左手用力在地上一撑,起身时,捏着笔杆的手一转,毛笔打着旋儿从他面前掠过,甩出一堆墨汁。
逼得他一退,一挡。
两人之间,瞬间拉开了距离。
顾灵芷已经到了门口,门却“唰”地一声关上了。
她没好气地回头,瞪着在最后一秒一掌推向门口两侧,将门关上的罪魁祸首。
“姑娘要逃什么?”
“我就是心血来潮,”顾灵芷睁眼说瞎话,“想试试你的身手。”
穆霈云莞尔一笑,视线从手中捏着的,那支她方才甩出去的毛笔,微微一转,看向站在门口处的那人,道:“那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顾灵芷扯了扯脸颊,堆出来一个假笑,咬牙恨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