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珊还有个妹妹,叫沈婉贞,小名唤作贞贞。父母在世的时候,家里人都对她疼爱有加。这个贞贞不比她姐姐事事喜欢争强好胜,正如她的名字,是天生温婉的性子,待人也是极其友善的,纵使别人不厚道地待她,她也是一如从前地待别人,人人都说她是菩萨心肠,凡事便喜欢为别人考虑,从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她也不比她姐姐爱漂亮,爱打扮,虽然天生也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大眼睛,大概是年轻些的缘故,比她姐姐略显圆润些,打小,却总被她姐姐嘲笑是书呆子,虽然她从不说那些过于文乎文乎的话。大概是书看多了的缘故,眼睛也近视了,所以平时里她总戴副眼镜,在那个年代里,就更显得文质彬彬,颇有些知识分子的风范了。
说起读书,自然她姐姐也是比不上她的,大概是她读的书多的缘故,了解了许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所以待人却是极讲究礼节的,比不得她姐姐的泼辣强悍,也显得谦逊了许多,但是却也不乏生活的热情。小小年纪,那份自在从容和做事的分寸也是旁人学不来的。
因为父母过世的早,自打姐姐又去了新疆,她就是跟着舅舅生活的。偏偏舅舅虽然老实忠厚,干事肯下苦力,但家里孩子多,生活得也并不顺遂,一大家子挤在弄堂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一天到晚免不了磕磕绊绊的。
舅妈人又精明,一天到晚责怪舅舅挣不来钱,还得照顾婉贞。事实上,说起照顾婉贞,不如说婉贞照顾这个家多些,到了她这个年纪来舅舅家时,已经能帮忙干家务,帮忙照顾舅舅的孩子了,加上父母走时也为他们姐妹留了些家产。
所以纵使舅妈如何不满,如何唠叨,她住在舅舅家其实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靠自己父母从前给自己留下的家底的,反而是舅舅觉得愧疚了,因为由于家里的状况而动用了姐姐姐夫留下的家底儿补贴家用,当然这是瞒着婉贞她大姐沈翠珊的。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婉贞自然是不易的,所以在待人上她便更要谦和些,但骨子里她却也是硬气的,所以舅妈倒也是奈何不了她。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她师专毕业。说起来按照她的成绩,她是可以考大学的,但是当时家里的状况却是让她横了心要考中专的。她想早些独立出来,赚钱养活自己。特别是想摆脱舅妈,因为这么些年来,舅妈到底不比舅舅,面上碍于舅舅的情面和旁人的眼光,对婉贞倒也客客气气的,但暗地里也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让人难以消受。
所以婉贞早就生出了独立出来的心,舅舅虽然看出了她这份心思,倒也不明说,老实巴交地蹲在墙角默默地吸烟,到了他这个年纪,老婆子唠叨地烦了,就吼两句,说是再唠叨不给家里拿钱了,老婆子才慌了神,安静些个日子。
他自己是苦的,因为没有多少文化,干不来大事,但是有个健康的身体,到能扛得住各种压力。他只觉得对不住婉贞,本来可以多读几年书的年纪却因为自己老婆那张刀子嘴而有这样的选择。
翠珊是先来兵团的。家里成分不好,来边疆也许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她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兵团的。来兵团后,她因为来兵团晚了,却没有当上职工,跟在连部上班的刘干事刘文才好上了,不久就结了婚。
但是生活并不符合沈翠珊当初想象的模样,也不在刘文才的计划之内,刘文才很快因为他的恃才傲物的坏脾气而得罪了连里的干部,成为了普通的农民,人们不再亲切唤他为“刘干事”了,而她沈翠珊也很快不被人们唤作“干事老婆”了。
但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刘文才骨子里是看不起农民的,他总觉得出苦力没有出息,这种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不是他能接受的,而他自己也是给连部大材小用了,虽然他好歹仍然是个职工,但到底比不上当年耍笔杆子的日子来得逍遥。加之他生性懒惰,从前逍遥惯了,又不肯下苦力,还染上了吸烟的毛病,身体就更不好了,就更不受连里人待见了。
他白日里下地赚赚公分,晚上就蹲在自家门口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人也愈发黑瘦了,平日里他还隔三差五地消失,见不着他的人都半开玩笑地追问沈翠珊她男人的下落。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翠珊一个人操持,孩子却一个又一个接连降生,翠珊忙里忙外更显得力不从心。这个曾经心高气傲的女人整天白日里面对着黄土地,晚上便灰头土脸地围着孩子和灶台转。容颜和身材都悄悄地变化着。
但她仍旧倔强着围着头巾在田地里干活,生怕日晒雨淋的田间生活改变了自己。她固执地认为她的人生还会有新的转机,她完全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活出另一番天地。她这样要强的性格像极了男人,如果老天当初给了她男儿身,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很快翠珊便生病了,这一切有生活的压力,更多的是她不服输的性格。她仍旧当不上职工,这些可以领工资的职工们的婆娘新组成的队伍被称之为“家属班“,她们虽然劳累了一天,但是在收工之余仍旧不忘嘲笑她翠珊看走了眼,嫁给了刘文才,这个有才使不上,有力不出的男人。
那个跟她一起来兵团的张美凤就更是在一旁看她的笑话了,她虽然嫁了个老实巴交地农民,但是她的男人肯下地,肯干活,也肯疼惜自己的老婆,这一切看起来都比她沈翠珊要强。人们都说,女人结婚好比自己第二次投胎,可刘文才却是自己当年千挑万选的结果啊!她多么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啊!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能有机会重新活过。但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