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才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旧历年。桌子上静静地放着翠珊的遗像。照片上的她,是没有患病前的模样,仿佛多了几分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安然。她就那样透过镜框恬淡地看着文才,文才不禁心下悲怆。
想来当初和翠珊,因为出身的缘故,彼此惺惺相惜,多少是因为彼此爱慕,才最终走到一处的。婚后,也不乏甜蜜和幸福,但是这样的日子毕竟短暂。不久又因为婉贞的事情,文才觉得翠珊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如此狠心,便开始嫌弃起翠珊来了,他也因此与翠珊越走越远。后来文才又遇到了明秀,明秀的好爽热情,洒脱干练让文才彻底折服,但是翠珊却对明秀极尽羞辱,这让明秀不得不含恨远走他乡。从此以后,文才对翠珊彻底心冷。他们虽然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相互不了解,过着彼此隔膜的生活。
这些年来,文才不断外出,在一次次南下做生意的过程中,他风餐露宿,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生意虽是越做越大,但是他却更渴望有朝一日,能与明秀重逢,让明秀分享他成功的喜悦。在和翠珊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越多,他就与翠珊相隔的距离越远。不知不觉间,他和翠珊仿佛完全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但是翠珊毕竟仍旧是她的妻子,想来在她生前,自己并没有好好待她,特别是那些自己出门在外的日子,家中里里外外,全靠翠珊一个人打理,孩子们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压在翠珊一个人身上,翠珊整日围着灶台,孩子,家中的小店转,自己竟连一句知冷知热的话都不曾对她好好说过,这心里就更觉得有愧于翠珊了。
看到孩子们各自望着桌上翠珊的遗像垂泪,文才的心里也酸酸的,但他终究强忍住泪,不曾落下。“姐夫,为什么你现在才回来?姐姐都已经走了。”婉贞责备着文才,她望着翠珊的遗像也在不觉间红了眼眶。
是啊,自己连翠珊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要不是婉贞在翠珊临终前悉心照顾,情形到底怎样,一切都难以想象。文才听到婉贞如此责备自己,却也无从辩白,只道:“谢谢你,婉贞,这段日子,若不是你照顾着你姐姐和孩子们,真不知道一切会怎样。你姐姐从前那样待你,难为你还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姐夫,你不用谢我,也不用觉得奇怪,从前姐姐那样待我,我还来照顾她这么些个日子。我知道,因为我的事情,你这些年也一直在怪罪姐姐,但是过去的毕竟终究都过去了。因为在这世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我在心里已经原谅她了。她因为我原谅了她,也才能心安地离去。如今她去了,孩子们以后还需要你照料。你为她伤心,我也能理解,只是别伤心过度,日子到底还是要继续的。”婉贞道。
文才看看翠珊的遗像,又看看屋里的这几个孩子们,顿时觉得桌上的担子变得沉重起来了,他看着婉贞道:“你姐姐虽然走了,这几个孩子我一定会用心照顾并养大他们的。这样才算我不愧对你姐姐,你姐姐也能含笑九泉了。”
两个人在这边说着话,谈论些翠珊在患病期间的治疗情况。孩子们也都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特别是婉贞说到翠珊生病期间,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情形,婉贞和文才都不禁落泪了。
婉贞在姐姐家里又都留了一日,把姐姐家里的一切都安顿好,又安慰了文才和孩子们以后这才回去。那文才看到家里因为翠珊不在了,一家上下。老老小小都要仰仗指望自己,于是便也不再有外出做生意打算了。从此便想着把家里店面打理好,安安心地守着这个小店度日。
真的过上从前翠珊那样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文才才突然发觉这日子并不是自己从前想象当中的那样顺遂,光是这一日三餐,就让他这个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人犯难了。但是天长日久,他也慢慢习惯了。
转眼旧历年又快到了。这一日文才在店里忙活。因为快到年节的缘故,所以店里的生意尤其的好。他这几日已经忙得是脚不沾地了。这一日,他背对着店面正在整理东西。却听得有人说:“文才哥,买瓶酱油。”他听得那声音熟悉,等到他直起身来,拿了酱油递过去的时候,他不觉愣了。站在柜台外的那个女子竟是明秀。
这么些年过去了,明秀的样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她留了长发,高高的发髻盘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妩媚。皮肤依然是那样白皙,大大的眼睛看向文才,眼神流转之中更显得分外灵动。她的穿着显得十分时髦,大城市的文化浸润熏陶着她,让她身上更多都市气息。
文才看到他的那一瞬,内心那根敏感的心弦不觉又颤动起来了。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始终虽然想着的是明秀,当年明秀因为自己备受翠珊的羞辱,因为自己远走他乡,他至今都觉得愧对明秀。这些年,自己也去过几次南方,总期待着和明秀不期而遇,然而事与愿违,偌大的城市,他虽然和明秀置身于同一处,但是却从来不曾相逢。因为每每他想要去寻找明秀,他却因为翠珊的存在而让自己那些荒唐的想法戛然而止了。
在繁华都市熙来人往的人流里,每个人都像沧海一粟,瞬间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文才在步履匆匆的人流中多次慨叹,命运弄人。
尽管这么多年,从旁人的口中不断传来明秀的各种消息,什么明秀去做生意了,什么明秀做生意失败啦,什么明秀开厂啦......。每每听到这些消息他就心潮澎湃,他知道,明秀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她一定能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大展拳脚,开创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
然而此刻,当他因为翠珊的离去,而不得不局促于这个偏远山村的一隅时,他却与明秀以这样的方式不期而遇了。他已经胡子拉碴,因为生活的忙碌而不修边幅,憔悴不堪了。在光鲜亮丽的明秀面前他显得黯然失色。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惊喜,有兴奋,也有一丝丝羞愧。“明,明秀,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道。